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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他把話題扯到別處,好像已忘記了自身即將向陰府報到之事。這等氣魄胸襟,又顯然在洪方之上了。

  秦霜波緩緩道:「敝山承蒙令師推許,獎飾過甚,殊不敢當。只不知彭兄的傷勢目下該當如何善後?」

  彭典道:「我遷入此地不過是兩個多月之事,據家師說,我只要捱滿百日之數,即可恢復如常,全然不遜於往日,但眼看只差一個月就滿百日之數,卻遭此變,可知天命如此,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這次既被諸位誤闖入來,我也沒有什麼好怨的,唯有希望下一世投胎為人,再轟轟烈烈的做一番事業了。」

  這話不啻說他已萬無生理,癩僧唸一聲阿彌陀佛,道:「洒家雖然與貴莊勢不兩立,但若是早知彭施主處此緊要關頭,決計不肯驚動於你。這真是罪過萬分之事,只不知可還有補救之法沒有?」

  彭典搖搖頭,道:「縱是華佗再世,只怕也無法挽救了,昔日在翠華城,羅希羽使出名震天下的血戰刀法,用盡全力,居然沒把我當場殺死。家師談起此事,大感驕傲。秦姑娘可猜測得出何以羅希羽這一刀竟未能殺死我麼?」

  秦霜波沉吟一下,道:「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自身功力忽然減弱,一是你的造詣出乎他意料之外。」

  彭典無端端提起這件事,當然暗含考究對方之意,如今一聽她答得一點不錯,大為佩服,道:「姑娘說得一點都沒錯。羅希羽功力雖沒減弱,但他手中之刀並非是他慣用的家傳寶刀,份量自然略有不同,是以力道微有錯失。這是主要原因之一。同時區區的韌力也出乎他意料之外,事關在下昔年聲名頗壞,風流自許,時時出入秦樓楚館,乃是酒色之徒。其實區區至今尚在修煉童子功,這一點羅希羽自然全無所知,萬萬想不到區區還承受得起他全力的一擊。」

  他回想起昔年目空四海,恣意肆行的往事,不由得深深嘆息一聲,又道:「羅希羽恨我入骨,其實他卻是大錯特錯。家師手段何等高明,早在多年前就在翠華城內佈置了心腹,把翠華城的一切完全探悉,豈須依靠我們這些門人去勾引他的侄女?」

  秦霜波道:「原來有這一段過節,羅城主方會向你猛施毒手。其實你們攻入翠華城之時,就該道破此事。」

  彭典面上露出回憶的表情,緩緩道:「那位羅黛青姑娘確實是個好女子,我至今印象尚深刻無比。當時我本想道出此事,但一來拚得火熱,情勢混亂無比,很難找到機會跟羅希羽說話。二來我若是在他對付我之時說出此事,便難免有懼敵之嫌。此所以區區沒有法子開口,想來羅黛青定已遭她伯父殺死啦……」他又深深嘆息了一聲。彭典把這一段秘辛說出,把眾人都聽得呆了。

  秦霜波卻曉得他用心可嘉,因為這一來,不論羅黛青死了沒有,但起碼翠華城方面的人得聞此秘,即可洗刷了她私情通敵的冤枉罪名。當然,從彭典此一舉動,可以看出在他心中,羅黛青的印象多麼深刻了。這是一種秘密的愛情,即使雙方健在,得以再見,但也決不可能互訴心曲,披瀝出真實的感情。這是因為他們的身世背景,已形成了勢不兩立的局面。

  秦霜波很受感動地默默忖道:「這個彭典有些舉止還保留著以前的浮躁和妄自尊大,可是他畢竟尚有真情。自然這或者是他自知壽元有限得很,一切都不必顧忌了,因此把心中真情說出。但以他這種人,居然尚有如此純潔美麗的一份真情,實屬難得之至。」

  她忽然興起了與定數命運抗爭的念頭,假如她設法救活了他,又假如羅黛青未死,她把他們弄到一塊兒,讓他們忘去身世間的仇恨,互相安慰扶助,重建他們自己的生活。

  這個想法當然很荒謬和大膽,其中不知有多少困難,看起來簡直是無法克服的。然而她卻毫無畏懼地想著,而且感到十分愉快,因為她畢竟找到一個最高的敵手,那就是「命運」。這個敵手並非單憑武功,或是單憑智慧就可以與它對抗的,必須智慧、武功與意志一齊運用,而這三者都須得是舉世無匹之人,方能談得到跟命運抗爭。

  她廣闊的額角和澄澈的眸子中,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力量,令人感到她高不可攀,簡直不是塵世間的凡人。大家都詫異地望著她,不曉得她正在想些什麼?

  彭典突然長嘆一聲,說道:「這世上雖有億萬人,但我卻深信只有秦姑娘足以和家師抗衡一時。我記得有時家師也會有這種奇怪的表情,卻能夠令人不知不覺中增加無限敬仰畏信之心。秦姑娘是我平生所見的第二位。」

  他的話發自衷心,教人不得不信。秦霜波微微一笑,道:「你或者太誇獎我了,不過我老實告訴你,世間之人不論成就多高,我都不把他當作對手。我的對手是一種冥冥中無形的力量,這種力量支配了世間一切希望,古往今來,不少聖賢豪傑之士,或是憑恃天生神勇,或是憑藉超人的智慧,又或是依恃堅毅無匹的意志,與這力量抗爭。但最後尚無人成功過,我也不自量力地想與這種力量爭鬥。你會覺得我太狂妄自誇麼?」

  彭典搖頭道:「一點都不誇大,只有你才有資格說這種話。奇怪,區區從未見識過姑娘的武功,以及其他的本事,但區區卻相信姑娘之言。」

  癩僧晏明唸一聲佛號,道:「秦姑娘具大神通,發大願力,這也是無數法門之一。但可惜這隻渡登彼岸的寶筏,只容姑娘一人。一切眾生,為之奈何?」

  秦霜波平靜地道:「大師之言確能發我深省。不過我的做法容或與你所想稍有出入。再說假如我幸而成功,證明此一無上法門可通彼岸,亦是一大功德。大師以為如何?」他們打起禪機,眾人都不大懂得,卻又隱隱若有所悟。最妙的是呂權本來滿肚詭計陰謀,伺機施展,但這刻也完全泯消,胸中一片空白,甚是自在。

  秦霜波眼光轉到呂權面上,問道:「那裏面還有多少人?」

  呂權衝口道:「還有兩人。」話方出口,已感到不妥。心想:「我這是怎麼啦?面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居然由得她指東劃西,全無招架之力?」

  秦霜波道:「把鑰匙交給奚午南。」隨即又向奚午南說道:「你把那兩人領來此處相見,順便瞧瞧別的牢內還有沒有別的人?」

  奚午南躬身應了,取匙自去。彭典瞧了呂權一眼,問道:「這人到底是誰?他不是咱們霜衣隊的十二隊長之一麼?他雖是未見過我的真面目,但我仍然認得他。」

  呂權苦笑一下,道:「二爺說得不錯,此子正是霜衣隊十二高手之一,也是午字隊的隊長。但他似乎已被秦姑娘魔力制服,完全聽她之命行事,屬下也感到十分奇怪。」

  晏明道:「秦姑娘若然沒有這等神通,焉敢說出不把世間之人當作對手的大話。你們只不過沒有留心而已,其實世上也有不少雄才大略之士,天生就有一種力量,能叫人心甘情願地服從。聽說嚴無畏就有這種力量,不知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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