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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薛陵茫然地應一聲,站起身子。方錫訝道:「薛兄,你身上為何都是塵土?」

  薛陵似是沒有聽到這話。方錫伸手替他拍拂背後的塵土,薛陵突然劇烈的顫抖一下。方錫連忙縮手,驚道:「怎麼啦?你可是負傷了?」

  他乃是武林高手,一望而知薛陵是痛得身軀一震,只不知受了什麼傷,竟能使人如此劇痛?

  薛陵嗯一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很突然地說道:「這世上有沒有真情?」

  方錫道:「你說什麼?」

  薛陵道:「假如你愛一個人,這個人雖是罵你打你,你也忍受下來,心中毫無怨恨之意,這樣算得上是真情吧?」

  方錫道:「自然算得是真情了。」

  薛陵長長嘆息一聲,黯然道:「我竟辦不到,唉……」

  方錫一怔,細味他話中之意,似乎他跟齊茵發生了什麼事一般。但這等事他如不願說出,就是不便追問。只好悶在心裏,跟著他走去。

  他們在沉默中走到莊外,薛陵忽然停步,轉頭望住方錫,緩緩道:「小弟要找一處地方,靜靜的思索一些事情,方兄請吧!」

  方錫道:「好吧,但薛兄不可走得太遠。」

  薛陵搖搖頭,意態十分消沉,道:「我要找一處人跡罕至之地,慢慢的思索人生的奧祕,不再回來見你們了!」

  方錫驚道:「薛兄怎可作遁世之想?咱們明晨就出發去找朱公明,報那血海之仇。然後還有許多事……」

  薛陵眼睛一亮,道:「對,找朱公明報仇……」

  方錫方自欣喜,忽見他眼光黯淡下來,心中暗叫不妙。

  薛陵頹然道:「我不去了,反正阿茵獨力就能辦好這件事。朱公明死在她手中,也是一樣……」

  他抬起頭惘然遙望那一輪明月,心中思潮起伏。方錫向他說了許多話,列舉出種種理由。但他一個字也沒有聽見,忽然舉步走去。

  方錫見勸阻他不住,又觀察出他心中受創甚重,已不是自己所能為力,正想回去叫齊茵出來,忽又想起他們發生過事故,齊茵未必肯管這件事。再者,即使把薛陵勸阻,對他到底是好是壞?

  他迷惑地尋思著,眼看薛陵已走出數丈,身影逐漸模糊,使方錫覺得他十分孤單淒涼,因而不禁寄予無限同情。

  在後宅內的齊茵,雖然已躺在床上,可是心緒不寧已極,翻來覆去,那裏睡得著?

  她用烏風鞭發洩了內心的激憤之後,賸下無限傷情,反而更覺痛苦。此外,她也覺得自己太辣手了,竟把薛陵打成那般模樣。

  她自是深知烏風鞭的厲害,不但當時劇痛攻心,還有更厲害的是在百日之內,那一片挨過鞭子的部位,碰著什麼東西都生出奇疼,連衣服的磨擦也會覺得陣陣刺痛。

  因此,齊茵想像得到這百日之內,薛陵將是寢食難安,時時刻刻被痛苦所折磨。

  她雖然極力要自己感到快意,但深心中卻並不如此。

  外面忽然有人喚她的名字,她立刻曉得不妙,披衣出去,但見方錫愁眉苦臉的站在院中,半晌沒說出話來。

  齊茵連問了三次什麼事,他才說道:「薛兄走啦!」

  齊茵突然大怒,恨聲道:「他走他的,與我何干?」

  方錫道:「話不是這麼說,他本是個急公就義,志切復仇的人。但剛才我瞧他的樣子,好像是……」

  齊茵恨恨的迸出話聲,道:「他好像很了不起,自個兒跺跺腳就走啦,對不對?」

  方錫道:「你錯了,他好像已經死了的行屍走肉一般,神情之蕭索,意態之消沉,我敢說此生再也找不到一個人可以與他相比了!」

  齊茵為之一怔,心知他定是因為那一場辱罵鞭撻才變成如此消沉,連血海之仇也放棄了。可見得他當真是像死了一般。

  她心下一陣茫然,道:「這便如何?」

  方錫道:「自然是要你去勸勸他啊!」

  齊茵沉吟一下,緩緩問道:「方兄,你是知道我和他的內情之人,我請問一聲,假如你是我的話,你肯不肯去勸他別走?」

  方錫瞠目道:「這個……這個……」

  他也弄得頭昏眼花,不知如何才理得出頭緒。是以這個了半天,還是答不出來。

  齊茵幽幽嘆息一聲,背轉了身子,取巾拭淚。方錫但覺這兩人都值得同情,這才難死了他這個夾在中間的朋友,當下大是手足無措,啼笑皆非。

  過了一會,齊茵突然道:「方兄回去睡吧,我盡力勸阻他就是了。」

  方錫搖頭一嘆,道:「可苦了你啦!」

  當下回身自去,不敢再過問這件事。

  第二天早晨,方錫盥洗出來,發現薛陵居然沒有出去,心中又驚又喜。薛陵沒對他說出昨夜何以回轉來,方錫也不敢問,心中藏著這個悶葫蘆,決意慢慢的觀察。

  出發之時,齊南山毫無異樣,像過去一般和薛陵說話,只趁別人不注意之時,向薛陵微微說道:「我不怪你,這件事必定另有隱情無疑。但卻望你這一路上好好照顧茵兒,她到底未經世故,受不住挫折打擊。」

  他的話到此為止,但薛陵卻因而鼓起了做人的勇氣,他真沒敢夢想到齊南山會這般體貼諒解,可見得自己實在不必對人生如此失望。

  話雖如此,他一路上也夠受的了。齊茵一直沒有好臉給他瞧,薛陵一開口,不管有理無理,她總是極尖刻地頂撞他,使得他簡直不敢開口說話。

  他們一路上都有武林同道爭相設宴款待,晚上住宿之時,總是有當地的名家豪客,早早就包下客店,大事招待。

  像這等樣子走江湖,簡直不用化半文錢。

  白蛛女帶路前行,誰也不知她怎生與那黑神蛛打交道傳消息的,反正她一走,大家就跟。

  不一日,眾人已踏入襄陽地面。這時已是中午時分,應當打尖解饑,但白蛛女卻一逕穿城而過,到了大路上,才向薛、齊二人道:「朱公明就在城裏,我怕咱們一停下來,被他察覺,竟又使什麼法子逃走了?」

  方錫微微一笑,道:「紀姑娘說已把那大奸賊的武功廢去,咱們決不怕他逃走。反而有一件事兄弟認為很奇怪可疑。」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這幾日我發覺有人暗下跟蹤我們,我幾次想說,但又想多等些時候,查看他跟蹤咱們之故,所以一直不動聲息。」

  齊茵道:「那廝可曾跟出了城郊?」

  方錫道:「這正是他厲害之處,咱們每到達城市都邑,那廝便失去蹤跡,但仍然有別的人暗下跟蹤。咱們出得城外,那廝一定在前路等候,待得咱們越過,他才在後面跟著。」

  薛陵道:「這樣說來,那廝目下又在前面等候我們了?這回不妨抓住他,弄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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