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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黃衫老人宇文飛深得個中三昧,又能循循善誘,直把何仲容學得如醉如痴。到他疲極休息之時,天色已亮。忽然大詫自己竟還未曾毒發,不覺呆呆尋思。

  黃衫老人宇文飛洪聲道:「小友如以老夫為可信的人,何妨將困擾你的心事,說來一聽?」

  「唉,在下也不知從何說起,老前輩如不厭煩,在下只好從頭說起……」

  兩人坐在用白玉石雕刻的靠椅上,何仲容把自己的孤零身世,以及五年前學到金龍堡的內功刀法這段遭遇說起,一直說到目前為止,其中成玉真、金鳳兒和他發生感情的經過,以及身中兩樣劇毒之事,全部說出。最後道:「在下曾經嘔出一樣劇毒,相信是棲霞山人古松仙露的功效,但還有毒丐江邛的劇毒,在下自知無法解救,因此不時因想起此事而心亂如麻。」

  黃衫老人宇文飛忽然放聲大笑,聲震屋瓦。

  何仲容覺得黃衫老人宇文飛笑得沒理,心中微慍,暗忖:是你要我將內情詳說,誰知不但搏不到同情,反而遭他恥笑,慍怒間正要離座。

  黃衫老人宇文飛笑聲未絕,倏又洪聲道:「恭喜小友,你此生必可長命百歲,決不致於毒發身亡!」

  何仲容大感奇詫,一腔慍意,登時消散。

  只聽宇文飛又道:「老夫雖不能為你解毒救命,但眼力卻有。目下你百脈速暢,內功湛深,同時印堂氣色又極好,主你大難已脫,交上好運徵兆。老夫膽敢斷定,你體中兩種奇毒,因俱屬天下至劇之毒,其性或有相剋,故而反因兩番中毒而自行消解。小友可曾聽過以毒攻毒的古話麼,正是此理呢!」

  何仲容恍然大悟,喜形於色,道:「在下也覺得身體特佳,氣機舒暢,但因有先入為主之見,所以念念不忘毒性快要發作之事。老前輩這一提起,在下不須再想,已敢認為老前輩所說一定不錯。」

  一老一少,都豪邁愉快地大笑起來,震耳笑聲,飄落峰下。

  何仲容甚感宇文飛贈環授藝之恩,又愛他性情爽朗,戀戀不捨地送了數十里,這才真個作別。眼看黃衫老人宇文飛,帶著老和尚法體,冉冉向西北走遠,一股惜別之情,盤旋胸中,好久不散。

  現在他既知自己已經無事,細想今後行止,本想去找成玉真。金鳳兒二女,但又考慮到她們兩人都是聰穎敏慧,心竅玲現的姑娘,自己同時愛上兩人的心思,一定幫她們不過,因此必定要惹出大麻煩,想來想去,竟沒有兩全之道,心中煩極,便決定遲一步再面對這件難題,另覓解決方法,目前不如先到揚州,看看老人周工才再說。

  主意一定,便向揚州而去,一路上購置行裝馬匹衣服等,等他到達揚州時,已不是風塵奔走,江湖落魂的樣子,而是鞍落鮮明,英氣勃勃的少年壯士。

  揚州向為淮鹽集中地,商業興盛,城中煙花繁華,名傳古今。

  何仲容終是曾在鏢行混跡過的人,見多識廣,是以並不致於為了城中繁華而眼花緣亂。

  加以內功精湛,定力特強,自然流露出沉凝風度,倒似世家子弟,而不像江湖人物。

  在城中略事休息,用畢午膳之後,便跨馬馳出西門,江南殘秋景象,頗有可觀,不似北方一片蕭殺。何仲容雖不是騷人墨客,但眼前風物不同,亦有感於心,想起遠在中州的成玉真和金鳳兒兩人,不由得離愁黯黯。

  經過十二圩之後,人煙漸稀,再走了十多里,忽見前面數輛牛車,載著砂石之類,駛出大道,所去之處,遠遠分佈著十多個村落。

  何仲容靈機一動,縱馬上前,只見那條岔路乃是新近擴鋪,寬闊平坦。他轉入岔道,追上那數輛小車,向車上的鄉人探問道:「借問一聲,這些砂石可是用來修蓋房子之用麼?」

  鄉人點頭說是,他又問知乃是沿著這條新鋪的路,走到最末的一個村莊中,正是修蓋房子之處,便越過牛車,疾馳而去。

  大約走了七八里路,便有一座小村,屹立路的盡頭。他策馬入村,蹄聲得得,惹得村人都出來瞧看。

  忽見一個老人,扶杖佇立,眼光到處,恰見老人向他招手。定睛看時,誰說不是周工才!心中大喜,宛如找到了親人,縱馬過去,躍下來道:「我果然沒有猜錯,是你要蓋房子……」

  老人周工才面上露出欣喜不勝之色,指著左邊一座房子道:「這就是我連日來趕工蓋起來的,啊,我真想不到這麼快便會見到你!」

  何仲容定睛一看,只見那幢房子,甚是寬宏,已經蓋好,但尚有許多工人,在砌園子的圍牆。

  這座屋宇雖然寬大高朗,但乍看來卻毫不起眼,一如鄉村尋常屋宇,但鄉村中除了祠堂之類會蓋得這麼高之外,尋常住屋,甚是少見。打量了好一會,便佩服地道:「老丈設計精妙之極,如要壯麗奪目,並非難事,難就難在又要高大寬敞,又要不引人注意……」

  老人周工才頓杖嘆道:「何老弟你真是天資敏慧無比,我僅僅和你談過土木之學的一點皮毛,你便大有領悟,我可算是得到一位知己啦!」

  何仲容吃他一捧,心中飄飄然,引起無限興趣,左問右問,居然瞭解了這座屋宇的妙處。

  原來老人周工才因為想到自己一身學問,正是勢力遍佈天下的四堡五寨最忌的人,因此考慮到安全問題,便精心設計居住之處,務必能夠憑藉屋子各種奇妙佈置,以保護自身安全。換句話說,便是周工才精心設計了各種精巧的復道秘室,遇到有險之時,只要來得及躲藏,任是武林中無數高手前來,也無法找到他的匿處。

  何仲容興致勃勃,一面談論,一面隨他入屋,大廳中佈置得十分雅淡簡樸,轉入廳後,只見甬道迴旋,千門萬戶,越看越令人迷惑,不知如何走法才對。

  周工才領他走到內廳,一個侍女端茶敬客。何仲容慨然嘆道:「老丈你白白花了大半生韶光,現在應該享享福,你的腿已好了麼?」

  周工才微笑道:「我這一切,都是老弟所賜,真不知如何才能報答。我雙腿雖然不能健步如飛,但扶杖慢行,卻足能勝任。」

  何仲容壓低聲音,問道:「那座石山,你已進去過麼?」

  周工才搖頭道:「我可不急呢,此屋剛剛落成,哪有工夫分身?現在你來得太好了,稍為休息一兩日,我們一道去探探人間第一秘密如何?」

  正談之間,忽有僕人來報說,門外有位女客,說是要找何大爺。

  何仲容聞訊大詫,對周工才道:「奇怪,怎會有女客來找我?我此次南下揚州,根本沒人知道啊……」

  老人周工才心中難過之極,只因他本打算隱居此間,以終餘年,主要還是避開四堡五寨的耳目,但想不到剛剛蓋好房子,何仲容便引鬼上門。

  何仲容看出老人心事,便安慰他道:「老丈且慢焦慮,來人若是朋友,則沒有畏懼的理由。如是敵人,在下不是誇口,保管誅草除根,凡是知道我們居住此地的人,盡數殺死。」

  周工才失色道:「為這件事而傷了許多人的性命,如何使得?」

  何仲容為之啞口無言,轉面向那僕人吩咐道:「煩你駕把那位姑娘引進來吧……」

  老人周工才忙道:「我們到前面廳子和她見面,別讓她窺知後面的奧妙。」

  於是兩人步出外面,方在廳中落座,那僕人已引了一位姑娘進來。但見她體態嬝娜,面貌美麗,但那雙黑白分明的俏眼中,卻露出煞氣。

  何仲容詫愕起立,問道:「郁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行蹤?啊,請坐,這位是主人周工才老丈……」又轉面向老人道:「老丈你該記得郁姑娘,是她幫助你脫離虎口的呢!」

  周工才那次見到女羅剎郁雅時,乃是在夜晚,故此根本看不清楚,如今見到,忙扶杖行禮,道:「郁姑娘乃是老朽恩人,請受老朽一禮。」

  女羅剎郁雅側身讓開,淡淡道:「恩仇本來難定,也許剎那之後,你會恨我入骨,也未可料……」

  何仲容驚道:「郁姑娘此言何意?」老人周工才也發覺她話中隱含深意,登時心中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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