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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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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些人一到門口,我便把你摔入廳去,那時人家親眼得見窗門撞毀,便怪不到鏡兒身上去了。」 高棄道:「就是這樣吧,哎,小子還不快跑,拳腳無眼,小心招呼在你身上。」 鏡兒驚道:「兩位爺可不要真打。」 高棄小眼睛一轉,道:「小子你到底怕麼?」鏡兒見他很兇,趕快溜走。 高棄嘻嘻而笑,向何仲容道:「咱們來練習一下吧!」 何仲容應了一聲,但心中忽又想到今晚宴會之事,登時恍惚起來。似乎看見許多對含著嘲笑味道的眼睛,朝他凝望。 其中有人魔丘獨的三個徒孫和峨嵋派那兩個龔氏兄弟,當然還有許多人。他認為宴會雖然已夠難堪,卻還容易馬虎應付,但假使席上有人要他露一手,那如何是好呢? 他那俊美的臉上,流露出悵惘之色,假如他有個好的環境,他學成一身武藝,那時候碰上這種場合,該是多麼令人興奮的機會?但如今盛會卻有如地獄,教他暗中忿恨起命運來。 高棄同情地瞧著他,叫他一聲。 何仲容驀然驚醒,只見一對熱誠懇摯的眼睛望著他,這使得他生像有點安慰,但更覺空虛。他衝動地道:「高兄啊,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別忙,老兄,你讓我知道多一點兒吧!」 「我恨命運!」他叫道,變得有點語無倫次:「我也憎恨我自己。告訴你,有一天晚上,我看著天上又圓又大的月亮,忽然有個非常俊秀的斯文相公,和我談起話來。老實說他對我講了不少話,但我都不大懂,這是因為我都沒有讀過什麼書呀。我知道他想和我做朋友,就和你一樣,都是很真心誠意的。可是當他知道我的底細,他鄙夷不屑地冷哼一聲,揚長走了!你也會這樣的,我不配和你做朋友……」 高棄小小的精靈的眼睛中,突然注滿了淚水,他帶著鼻塞的聲音說:「老兄,不是這樣,不是這樣。我是個被遺棄的孤兒,我又長得醜陋奇怪,我也沒有一個朋友。那些人對我嗤笑,我不報復他們,但我也不和他們做朋友。何老兄,我。」他忽然嗚嗚咽咽地哭泣起來。 何仲容大聲分辯道:「但我和你不同的是,沒有讀書,也沒有本領高強的師父,我要做賤役來餬口,有時還得忍饑挨餓……」他忽然閉口不說了,因為他發覺高棄哭泣得十分傷心,同時,他心中鬱結住的情緒,也因發洩出來而舒暢不少。 他本來不是喜歡訴苦的那種人,因此很快地自制住,卻非常感動地瞧著面前這個善良的人。他那巨大的頭顱和細小的身軀,還有奇妙地組合的五官,引人發笑的表情……雖然他在哭泣,但仍然帶著濃厚的滑稽味道,使得他忽然領悟了一些什麼道理。 高棄突然收住哭聲,忸怩地道:「老兄你不會笑我麼?我可不常哭呢」 忽然院外人語之聲移過來,何仲容喊一聲:「來了」。 高棄蹦地一跳,從破窗處撞入廳中,何仲容著急道:「你別忙呀,人家還沒到呢!」 高棄的身軀把廳中地板撞折了兩根,爬起來叭的一聲,在黃髮稀亂的大腦袋上打了一巴掌,道:「我真慌了,怎麼這就撞了進來……」說著話間,咕咚一聲又跳出來,整個人掉在廊上。 廊上鋪著紅磚,差點兒給他堅硬的身體砸碎,何仲容不由得欽佩地道:「要得,我若能如此,真是開心死了。」 這時人語聲已到了院子那扇月洞門,何仲容忽然呀了一聲,道:「不成,快進去。」伸手去扯高棄,觸手如同握在鋼鐵上,堅硬無比。 高棄道:「我跑不快,跳進去好了。」 踴身一躍,笨拙地從窗洞裏打滾著穿過去,何仲容一看不好,這傢伙又得弄壞地板,也自施展輕功,如一縷輕煙般縱入去,恰好瞧見高棄以腦袋為腳,直向地板撞下,他趕快一伸手,揪住他背脊的衣服,暗中運力,硬把他揪上來。 仍然是砰訇大響連聲,敢情高棄兩條鐵腿翻過來,掃在地板之上。 何仲容顧不得多說,側耳一聽,步聲已入院中,登時雙手托住高棄雙脅,往外一送,高棄嘻嘻笑道:「癢呀……」 轟隆一聲,他已四腳朝天地摔在廊上。 人影一晃,一個人已躍上來,彎腰去扶高棄,何仲容一看,敢情是本堡的二管家赤練蛇單克。 何仲容倒抽一口冷氣,腦中忽然想起有人批評這單克的話:「惹上他等於找死,這人就像條赤練蛇……」於是他暗中嘀咕地想道:「這廝精明無比,也許會瞧得出破綻。但這都不要緊,他來此地幹什麼?」 原來何仲容已知道赤練蛇單克光管外面會賓館的事,所以他來一席軒便值得奇怪,按理說鏡兒絕不會找他。 赤練蛇單克一眼瞧見那些紅磚碎了三塊,都碎裂得十分均勻,心中暗驚,想道:「那天瞧不起這醜鬼,被他摔了幾個跟頭,幸而忍氣罷手,否則他這一身硬功,我的拳頭硬碰上去準有樂子。」 他正要扶高棄起來,高棄一見是他,嘻嘻一笑,露出兩隻兔子門牙,忽地做出一個勢子,單克嚇一跳,情知高棄不大講究道理,怕他又用「蓮花跌」的功夫摔他觔斗,連忙墊步退開。 何仲容已走出來,向赤練蛇單克拱手道:「原來是單師父來了,真抱歉,小可和高兄鬧著玩,哪知就好壞了窗子……」 赤練蛇單克駭了一跳,想道:「我起先聽說這小子搬進來,還大感詫異,藉口來通知他今晚老堡主邀宴之事,順便套他一點內情,哪知真人不露相,敢情連這專門砸禍惹事的傢伙都讓他摔出來。單克呀你可不能惹人家哦!」當下畢恭畢敬地躬身道:「何師父是本堡貴客,這窗門算得什麼,回頭就派人來修。小的此來乃是特地奉告老堡主邀宴之事……」 何仲容聽了,那顆心便咚咚大跳,恨不得大叫一聲「免了」。不過他當然不致於露出馬腳,還裝得十分鎮靜和帶點笑容地聽著。 赤練蛇單克道:「敝堡主人照例大擺筵席,為剛到的貴客接風,並且為大家介紹一下,那末明日在大會上,各位貴客都有了見面之情,便不致弄出不好收拾的局面,這是敝堡主的一點苦心。」 高棄忽然插嘴道:「老兄呀,我真怕那些蛇頭鼠眼,鬼鬼祟祟地溜著瞅著的人,連你們貴堡的人也是這個模樣,好像怕我來偷什麼東西似的……」說到這裏,單克那麼深沉的人,臉色也自微變。 「……我要搬過這邊來,單老兄准許麼?」 赤練蛇單克忙道:「貴客說哪裏話來,你老愛住哪兒都成,但你們兩位……」 何仲容微笑道:「我剛才說過,僅僅是和高兄鬧著玩的,我們可是好朋友呢!」 高棄大腦袋連連點著,教人替他害怕那麼大的腦袋,會使細細的脖子受不住力而折斷。 忽聽一陣步聲走進來,轉眼已到了院子中,廊上的人可就瞧得清楚,原來是鏡兒帶領著一位姑娘走進來。 何仲容一眼溜過那位姑娘,但覺此女面目秀美,那兩道明亮的眼光,就像兩柄利刃似的,颼地插入心中。 他大大吃一驚,原來他並非因那姑娘的秀美和銳利的眼光而吃驚,卻是因為他覺得這位姑娘面貌極為熟悉,但一時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要知何仲容一向十分規矩,平日對一些姑娘堂客都不投以一眼,正是個非禮勿視的君子之人。因此在他記憶中,有多少個認識的姑娘,那幾乎是不必思索的。然而這位姑娘卻分明甚是熟悉,教他焉得不驚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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