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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甄紅袖則留在屋中看顧陳刻,天色微亮之時,錢萬貫方始回轉,向她道:「沒有人能夠找到這些屍體了,他怎麼樣了?」

  甄紅袖道:「他很好,一直酣睡,呼吸異常均勻。貴寺的跌打秘術,當真是天下無雙。以陳刻這種傷勢,我們早就認定無法救治而放棄努力了。」

  錢萬貫銳利的目光又凝定在她面上,使她不得不垂下眼皮,避免跟他對視。這個動作當然是女性化的,溫柔嫵媚兼而有之。

  錢萬貫徐徐道:「你不是那種心腸狠毒,不顧廉恥的女子,何不離開一元教呢?大凡是幫會,無論宗旨何等嚴正,總是涉及江湖恩怨,你既是女兒家,最好還是獨來獨往,我行我素。」

  甄紅袖一怔,訝道:「你這是怎麼搞的?我可是一元教的副教主,當年創辦本教之時,我雖沒有參與,但敝教的日益壯大,我的功勞卻不小。因此,只有我勸你加盟本教才對,但你卻反勸起我來了。」

  錢萬貫鄭重地道:「以你的一身絕藝,在武林中已足以佔一席之地,何須挾一元教以自重?假如你……」

  他本想道出心中的想法,那就是假如她離開一元教,便可以與她結為夫婦。但這話卻似乎不便在這刻直說,因為他雖然深知甄紅袖對自己很有意思,可是在從未真正表示過愛情以前,自是不能說出這話,顯得好像她定會委身下嫁一般。有時候這等單刀直入的辦法極妙,可以少兜許多圈子,但有時候卻會破壞了一切,甄紅袖在自尊心驅使之下,說不定會罵他自作多情。

  甄紅袖等他說下去,她衷心希望對方說出某種承諾,但他到此打住了下面的話,令她十分失望。

  陳刻呻吟一聲,他們頓時把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錢萬貫掏出丹藥,趁他恢復知覺之時,讓他吞服。

  他曉得陳刻一定急於曉得其後的經過,當下把情形告訴他,並且囑他耐心靜養,萬萬浮躁不得。只要挨過兩日兩夜,就脫離險期,那時只須再養數日,便可以迅速痊癒了。

  陳刻眼中閃動著感激的光芒,不久,便又沉沉睡著。

  此後的兩天工夫,錢萬貫一直守在陳刻身邊,甄紅袖也時時陪伴著他們,只偶爾回去處理一些公務。他們常在陳刻榻邊討論許多問題,陳刻每每聽到,可就不敢睜眼,免得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過了三天,陳刻已可以坐起來進食,只等傷口長好,就可以下地走動。

  這天下午時分,錢萬貫用完功,倒了一杯茶喝著,陳刻忽然說道:「小人有一句話,悶了不少時間,只不知該不該說出來?」錢萬貫道:「你但說無妨。」

  陳刻道:「恩公到底愛不愛甄姑娘呢?」

  錢萬貫沉吟一下,道:「愛便如何,不愛便又如何?」

  陳刻緩緩道:「假如不愛,那就沒得話說。如若愛她,恩公便不須在緊要關頭之時,設法躲避了。莫非恩公心中另有顧忌?」

  錢萬貫想了一下,目光注視著這個賭國高手,但見他瘦削的面上,已有不少皺紋,此是歲月的痕跡,也等如是人生經驗的表徵。以他高人一等的機智和膽氣,這些人生經驗可不能輕視。

  他點頭道:「不錯,我有三個顧忌。第一個顧忌是她目下身為一元教副教主,這個幫會勢力日漸龐大,權勢也就跟著強大,可能使她不願放棄而下嫁與我。第二,她未必真心喜歡我,若然如此,一切都不必談了。第三,我不久以前,曾經愛上一個女孩子,只因事情十分不湊巧,我們突然分開了。」

  陳刻道:「恩公竟肯賜告一切,足見對小人很信任,小人著實感激。這兩天,小人時時聽到你們的談話,所以知道了不少事,因此也很替你們著急。尤其是恩公你每每說到了要緊之時,便不往下說。甄紅袖姑娘雖是很希望你說下去,但她總不好意思催你,也不便先告訴你願意嫁給你。小人看得明白,所以差點急死了。」

  錢萬貫微微一笑,心想:「這正合了一句俗語:皇帝不急,卻急死了太監。」這話他自然不便說出口。

  陳刻又道:「恩公的顧忌都是多餘的,甄姑娘一定肯脫離一元教,她一定愛你而嫁給你。至於你心中的另一位姑娘,將來再碰上了,不妨一併娶為夫人!世間上哪一個有本事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呢?」

  錢萬貫笑道:「照你的想法,果然全無問題。但你卻不曉得她們都不是平常的女子,三妻四妾的方法決計行不通。」

  他記起與藍芳時相見的經過,忽然打個寒噤,想道:「她當真與常人不同,假如她曉得我已愛上了別的女人,她縱然無法殺死我,也會在我眼前自殺。」

  要知錢萬貫極擅觀測別人的心理,此是「賭王」必備的本領。是以藍芳時的為人,他已觀察得十分深刻。直到現在,他認真地考慮到她,方始感覺到嚴重性而打個寒噤。接著他又想到她的安危,頓時心情大為紊亂。

  陳刻嘆一口氣,道:「每個人的一生之中,總有不少機會,但其中有些機會錯過了便永不復來,恩公可別輕易放過了你的機會才好。」

  錢萬貫點點頭,道:「我知道,古人說:良機易失。又說:『時乎!時乎!不再來。』這些精警之言,都是前人親自體驗過,含有至理……」他目光凝定在陳刻面上,又道:「你想必曾親身體驗過,所以才苦口婆心地勸我。」

  陳刻道:「正是如此,小人至今尚孑然一身,漂泊江湖,都是當年不能當機立斷,錯過了唯一的機會所致。」他感觸萬千地喟嘆一聲,陷入沉思之中。

  錢萬貫忽然間從這個人身上感覺出一種不尋常的意味,他再度銳利地打量這人,只見他略嫌瘦削的臉龐,卻有一個廣闊的天庭,以及精明機警的眼睛。以往的印象,這陳刻大約是四旬上下之人。但目下臥在病榻上,可就瞧出大概是五十歲左右。

  這種年紀當然經歷過許多人生的波浪,而且以他的相貌和智力,可以想像得出他年輕之時,一定是矯然不群,相當自負的人物。

  錢萬貫正在觀察他的時候,只見他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由此可知他以前遇過的往事,一定相當慘痛。

  過了一會,陳刻緩緩道:「幾十年前,我認識一個姑娘,她也懂得武功,才貌過人,但最後她卻讓我害慘了。」他抬頭望一望錢萬貫,又道:「她就居住在離這兒不太遠的一個村莊內,所以我近幾年一直在安陸城中混日子……」

  錢萬貫訝道:「你想時時接近她麼?」

  陳刻苦笑一下,道:「哪能時時接近?幾年來我連一面都沒有見著她。這樣做法只不過是安慰自己而已,我總希望有一日會在城裏碰見她。但當然不可能被她見到我。莫說我目下如此落魄,全無成就。即使已得到高官厚爵,高車駟馬,也不敢見她。」

  錢萬貫頓時又明白了一事,那便是這個陳刻以前一定是為了爭逐名利,以致背信毀諾於佳人。因此,他即使已經富貴榮華,仍然感到慚愧而不敢去見她。當然這其中一定還有許多曲折,但那些細節已無須追問了。

  錢萬貫左右是閒著無事,便隨口問起那個姑娘的近況,道:「聽你的口氣,似乎那位姑娘至今猶是未嫁之身,是不是?」

  陳刻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覺得太對不起她。我從間接打聽到一些消息,曉得她不但未嫁,而且還是出名的憎恨男人,常年不出大門一步,想想看,她這種生活,何等的悲慘可怕啊!」

  錢萬貫道:「你一直沒有拜訪過她?或許見一見面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陳刻道:「不行!一來小可如此落魄,無顏往見。二來她從不接見男客,聽說在那村莊之內,她自建了一個小小的城堡,不許任何男人踏入堡界之內。她大概很有錢,那個村莊的村民都是她的佃戶。」

  錢萬貫不覺吃一驚,忖道:「照他這樣說法,這個女人莫非就是武林鼎鼎有名的琥珀刀何心寒?嘗聞她自建城堡,劃為男人禁地。她乃是當代高手,與洞庭翻車伕人齊名。假如是她的話,陳刻還是不要去見她的好,只因她武功如此高強,一句話說不攏,隨手就可以殺死陳刻。」

  他們談到這兒,就沒有再談下去。不久,甄紅袖便來了,可就沒有提到這樁事。

  晚飯是在城內一家飯館吃的,他們坐在樓上靠街邊的座位,錢萬貫忽然驚訝地望著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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