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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珠兒哦了一聲,心中驚異萬分,面上卻不露出神色,淡淡道:「原來是位貝勒爺,那便是說,德榮是裕王的兒子了!」

  素秋見她似乎不把貝勒放在心中,也自驚奇,道:「姑娘別直呼貝勒爺的名字,教人聽見便不大好啦!姑娘你是打什麼地方來的呀?怎麼我不曾見到你來這裏?」

  她哼一聲,凝眸望著羅帳頂,沒有回答,心中卻想起昨夜的經過,她的父親和母親不知怎樣了?倘若退出宮禁,找不到自己,會是如何地驚慌和愁慮呢?還有後來救自己的人,不知是誰?會不會遭那紅衣番僧的毒手呢?那番僧……她一想到那番僧,心頭便冒起涼氣。那番僧本領的確大極了,外祖母賜給自己的鋒利長劍,也讓他奪出手,不知摔在什麼地方?

  她心底升起一絲後悔之意,她想起這些年來,不論是在峨嵋山也好,在小銀峒也好,長輩們全都十分疼愛她,慫恿她用功練習武藝。而他們所有的絕技,都肯悉數傳給她。可是她總是漫不經意的練習,雖則每當聽到外祖母或母親,還有那髮鬚全白的火狐爺爺,他們說起江湖的經歷和傳聞軼事,她立刻禁不住會熱血沸騰,浮起刻苦習技之心。只是過了數日,便懶怠下來,自個兒暗中追慕遐想中原繁華風流,和擬想中的倜儻人物,還有那種綺麗的生活,幽深的閨閣……

  她從崔念明和母親處,學得滿腹詩書,還有一手精絕的女紅,這兩件比之舞刀弄劍,更能惹起她的興趣。她,一個遠居滇康邊界的美麗少女,就是這樣地鎔陶成一個複雜的性格,爽朗而又溫柔,聰明而自負,心中永遠在憧憬著一些幻思,具有廣博複雜的智識……

  此時她煩惱地長嘆一聲,微微揮手道:「你休息吧!我暫時不需要什麼!」她原是頤指氣使慣的人,氣派自然尊嚴大方,素秋懾伏地退開一邊。

  晚飯時,德榮並沒有來,她因為傷勢的緣故,沒有吃飯,只喝了一碗湯,味道十分鮮美,還帶點點藥味。

  銀釭高懸,明亮的燈光,遍灑在這房間內,厚厚的地氈,深重的重帷,高大貴重的暗色櫥櫃,飄浮起幽邃夢幻般的氣氛。

  她半開著眼睛,蒙籙地感受這種情調的味道。在她的心底,正在等待著……雖然那等待的慾望,並不明顯,而且有點混淆和模糊……

  履聲從門外的廊上傳進來,她不覺睜大眼睛,轉頭望住房門。

  德貝勒在房門出現,沒有理睬向他行禮的素秋,逕自走向床邊。他手中還持著一支玉柄絲鞭,面色紅潤。他用絲鞭輕輕抽在床柱上,發出「噝噝」的聲音,凝眸看著她。

  珠兒不甘示弱地回瞪著他,過了片刻,發覺他的眼中流露出嘲弄的光芒,她像是不及提防地驚訝一下,卻是情願地移開眼光……

  德貝勒快活地輕笑一聲,坐在床沿上。

  珠兒緩緩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顯得更嫵媚。忽然覺得臉上被他撫摸一下,那動作十分溫柔,手指瞬即滑過面頰。

  她微微把臉別向床內,他的手立刻縮回去,他道:「明兒我介紹一個朋友與你見面好麼?我的小姑娘……」他歇一下,見她不回答,又道:「方才和那朋友到校場馳馬,我以一馬頭之差輸了,也把你輸了!」

  「什麼?」珠兒愕然張目,轉頭看著他,「把我也輸了!這話是什麼意思?」

  德貝勒佯作正經,安靜地道:「我的馬跑輸了,把你也輸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珠兒張目結舌,一時說不出話。德貝勒道:「今早上朝,聽說昨夜有刺客大鬧禁宮,許多禁軍武士都死傷,但刺客一個也沒有捉到……」他忽地中止,看她面上的表情。珠兒這時像把才纔的話題忘掉了,呆呆瞅住他,似單等他說下去。他繼續道:「今日九城嚴密盤查,鬧得京師沸亂,而且……這兒王府外,也有人日夜監視,好像發現了什麼線索……」

  他用手中的絲鞭玉柄,輕輕敲在床沿上,神色悠閒地看她,不再說下去了。

  珠兒微微嘆口氣,眼光移到羅帳頂,她知道這位滿族宗室,已知道她的來歷。他會怎樣處置自己呢?她的思緒連結在方才撇開的話題上,他說把她輸了!恐怕就是指將她交出來,任官家處置的意思!

  房中的空氣忽然沉凝起來,一種淒涼孤獨之感,向她壓下,彷彿讓人遺棄在荒島之上,儘管四周的浪濤排空拍擊,可是那聲音依然是別個世界的,不是屬於那孤獨的靈魂……她眼眶浮動出淚光,她並非畏懼,生與死的觀念,並未曾明晰地種根在她心頭。但她是享受慣溫柔,憐愛的滋味!她忍受不住那種被人遺棄的感覺,這種苦楚比死更可怕……

  這時,那位滿清宗室貝子德榮,打破了沉默,溫和地道:「姑娘,你別害怕!雖然王府外有人監視,但他們決不敢進來搜尋!而且,這房間是我住的,他們即使偷著進來窺探,也不敢認定我床上的人,會是……」

  「我才不怕呢!」她忽然倔強起來,十分不滿他那種哄騙孩子的口吻,「既然你輸了,乾脆讓他們來拿我好了!」

  德貝勒呵呵一笑,道:「那麼,你為什麼哭了!嘴巴倒是頂硬的!」

  他又從衣襟內掏出一條絲巾,替她抹眼淚,抹完後,擺在她枕旁。「你躺在床上,可覺得悶氣麼?」他溫柔地問。

  珠兒瞅他一眼,道:「悶又怎樣?明天已經不躺在這兒了!」

  德榮微笑一下,徐徐道:「明天麼?明天你能到什麼地方去?你以為我把你輸給宮中侍衛們麼?不是,你放心休養吧!我不過和一位好朋友比賽,若我輸了,便讓他來看看你……你倒是穿鑿附會起來!」

  珠兒這才知道他是在逗她,道:「你一向是使人莫測地行事的麼?我真想不透,既然你知道我的來歷,以你的身份,不該這樣匿藏我呀!」

  德榮道:「當然我有我的原因!否則,焉能救護你。不過,我的原因不便告訴你。若是可能的話,我還想請你幫個忙,好結識震驚朝野的江南諸俠哩!」

  珠兒笑了,心中忖道:「這個王孫以為我是江南眾俠一黨哩!其實連我也不認得他們。他想打我身上利用,簡直是緣木求魚……」當下她並不說破,撇開話題道:「將來再瞧吧!唔……明天又是哪位章台走馬,風流自命的王孫要來瞧我!」

  「你別這樣挖苦我們!」德榮眉毛微皺道:「他是吏部尚書孫子誠的次子孫懷玉,方今京城內第一位人物,和我最是相投。十分敬重草野間身懷絕技的義士,你見了面,就知道我的話不假!」她微哂一下,顯然並不相信他的話,德榮道:「你莫輕看天下士,貴介公子中,也自有麟鳳。你耳濡目染,儘是仇恨之事,自然懷有偏見。」

  她又是微哂,道:「什麼天下士,我卻不管。姑且撇開種族問題,大丈夫出將入相,保社稷,解民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才稱得上人中麟鳳。若是走馬馳射,花前詠觴,風流自賞,豈足言天下士哉?」她停下口,緩緩解嘲道:「草野小民,口不擇言,貝勒爺大人大量,想必不怪我!」

  德榮縱聲大笑,道:「姑娘說得好,大丈夫正當如是,我與孫公子雖然不才,卻素以天下為己任,姑娘之言,正中鄙懷。只是……方今寰宇昇平,雖政令稍苛,但小民安居樂業。我等只好抱道以待時,能不墜此志,便足自豪了!此所謂『明於盛衰之道,審乎治亂之勢,達乎去就之理!』姑娘以為愚見如何?」

  珠兒一時不能反駁,只好點頭稱是。她原非漢族,故此對滿族人據中原,並無所憎,乃能平允立論。

  德榮道:「宮中傅娘娘,乃巾幗中奇人,不但學問見識,都高人一等,而且得長白派真傳,武功佳絕,可惜你的背境不同,不能帶你入宮,彼此相識……」

  珠兒道:「那傅娘娘有什麼奇特長處,告訴我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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