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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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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加和司弟加頭也不回,疾奔進村去,火狐崔偉慢慢向那村莊走去,忖道:「我不如進村去尋個宿處,順便看看這場事怎樣結束!」他一面走著,一面注意這村佔地甚廣,開發了的耕地甚多,迥不似別處荒涼貧窮,全靠狩獵為生的光景。 走到木柵門處,兩個苗子見他髮鬚半白,面貌和善,沒有來攔他,由著他自由自在地走進村去。但見村內多半是竹樓茅屋,高矮不齊,住人甚多,顯出富庶氣象。而且各族的人都有,裝束各各不同,非常熱鬧。 這時已失去土加和司弟加的蹤跡,他信步走著,忽見幾個健壯的苗人,全都背插著一面三角紅旗,腰間懸著小鼓,「咚咚」地打著,繞村而走,跟著一陣陣沉重的鼓聲,從靠山那面傳過來。本來是熱鬧的村落,此際鼓聲響處,立刻人人驚愕相顧,都立刻紛紛散去,回屋扄門。偌大一座村落,霎時喧聲俱歇,人影全隱,只有背插紅旗的苗人,繞巷穿屋地遊行。山邊大鼓聲沉重連續地響著,飄散在村落每一個角落裏,凝結成一片緊張可怖的氣氛。 火狐崔偉閱歷豐富,雖不知確實情形,但也能推想得到必與戒備烏角率眾突襲尋仇有關。這時四顧全村靜蕩,只剩下自己孑身信步閒蕩,這滋味甚不好受。那些背插紅旗的苗人,屢屢和他碰面,卻沒有人理會他,然而崔偉看那情形,這些苗人分明是巡視全村的人,看看有沒有人不回屋去。可是為什麼見了自己仍然視若無睹呢?當下心中大惑不解,便邁步向大鼓聲音處走去。 穿過許多竹樓茅房,倏見前面十幾座大大的石頭房屋,後面靠著陡峭的山壁,一道半丈高的石圍牆,團團圍住,兩角都建有碉堡,堡上已各插起紅旗,圍牆內一片狹長的土場,這時已有七八十個苗人,雄糾糾地排列站著,身上都裝束武器,一個年老高瘦的苗人,站在眾人面前,正向這些苗人說著話。 土加和司弟加和另外一個壯漢,此刻正匆匆走出牆門,這三人一看見火狐崔偉張望著走來,不禁大訝。那個陌生的壯漢用流利的漢語大聲問道:「喂!你是哪裏來的?你應該不是住在我們猛家寨的人呀?」 彼此走得近了,火狐崔偉客氣地拱手答道:「不是,老漢並非住在貴地的人,只因要往大理府,路經此地,正想借宿一宵,不料村裏的人忽然都躲起來了,老漢只好循著鼓聲走來……」 那壯漢笑道:「這就是了!我們正好發生一點事……」他忽地回頭對土加說了幾句話,土加便帶著司弟加匆匆走了。他繼續道:「我的名字是伏泰,乃是這猛家寨的寨主,我父親猛祿已經不管事了!唔……你到我家裏住一宿吧!天快要黑了,我們一個仇人或者會來襲擊,你路上碰到了也不好!剛才走開的是我弟弟,他到村中巡視,若有人不曾回屋躲起,便要強制執行。來!我帶你到我家去歇息!」 火狐崔偉見他十分坦率,心地光明善良,便歡然跟他走。伏泰指著上場中說話那個老人道:「那便是我父親猛祿!你聽過他的名字麼?他真是天下無敵,連猛虎見了他,也伏下不敢吼動!」他面有傲色地誇讚著,但忽然又洩氣地道:「他怕我們不敵那萬惡的烏角,所以親自出陣,可是他年紀已經老了……」崔偉沒有作聲,自個兒笑了一下。 猛祿已說完話,那干苗勇分列走出石圍牆,大概是到村外戒備預備戰爭來臨。伏泰引他見猛祿,崔偉自己報了姓名。猛祿眉宇間雖有憂慮之色,但仍然慇勤地用十分流利的漢語招呼他,並著伏泰出去巡視,自己陪這個不速之客回到石屋內。 石屋裏高大通爽,裏面甚有氣派,陳設著精巧的家具。 落座之後,崔偉佯作不知底蘊,好奇地問他有什麼事。猛祿毫不隱諱,將土加在那夷村內發生的事說出來。最後說道:「烏角的兒子和手下為什麼不能動彈,我雖不知其故,但那烏角一定不肯干休,所以我要急作預防。第一是怕他用火器,因為猛家寨除了我家是石房子外,全是竹樓或茅屋,一把火就能燒個精光。唉!若在我少年時,那烏角……哼……」猛祿微現傴僂的背脊驀然挺直,目現奇光,但只一剎那間,龍鍾老態又回到他身上,頹然輕嘆一聲。正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未已。可是總強不過環境,到底年紀老大,再也難逞昔日雄威了! 崔偉同情慨嘆著,安慰他道:「烏角未必會來吧?他的兒子和得力頭目已經不能動,他孤身豈敢犯難來襲?我常年奔走江湖,學過一點防身功夫,尤其對於火器一道,我有把握能夠制伏,猛老寨主不用擔心這一點!」 猛祿喜道:「果真這樣我就可以放心了!請問先生有何辦法可以收服火器的威力?要不要著人準備?」 火狐崔偉肚中一笑,想道:「當今天下要數我是火器的祖宗,諒這化外野民的烏角,有什麼了不起的道行?不過我的滅火彈數量不多,一時又來不及配製,倒不能交給他們使用。」當下答道:「不必預備,如烏角來時,我們一同出去,他一用火器,我便有制他辦法。」說話間,眼角瞥見猛祿面露猶豫之色,他是何等人物,想道:「老猛祿怎知我的滅火彈比諸癸天聖后的『千鈞泉』有異曲同工之妙,能破各式厲害的火藥兵器?他既不相信,我不如試給他看看,以免他心中疑慮,白擔心事。」便微笑道:「我的話難令人相信,最好當面試一下,煩你著人起個猛烈火堆,便能見個分曉!」 猛祿正有此意,連忙道:「有,有!後面大灶的火勢正好十分熊烈,那是升來準備百來人食用的火,大概夠先生試驗了!」一邊說著,一邊前頭帶路,走進後面院子去。在靠山那面一幢石屋裏,正是廚房所在,靠牆一個開口大灶,火勢正猛,燒的都是苗山特產的一種油柴,一片「噼啪」響聲,火光將人臉都照得紅了! 火狐崔偉存心炫露一手,見灶上那鐵釜極為巨大,加上盛滿了水米,重量最少也有百斤重。便邁步走近火灶,單手抄著釜耳,轉面笑道:「這灶火甚為合適,但這鐵釜,阻礙施展,讓我搬開再試給你看!」說著話,真力已貫注到臂指上,毫不費力地平舉起來,從容地放在一隅。 猛祿吃一大驚,定睛看著他,囁嚅欲語。崔偉已走回他身邊,離那灶火約摸兩丈遠。轉身時暗中捏了一粒龍眼核大小的小丸在指縫間,驀然揚左手一領猛祿眼神,右手指已在這瞬息之間彈出滅火彈,正正彈在灶中。 他側顧猛祿笑道:「猛老寨主請看,那灶火不是熄滅掉了麼!」猛祿依言看時,只見灶間煙消火滅,只在俄頃之間,已鬧個冷清清毫無火氣,不由得心悅誠服,用苗禮中最敬意的規矩,伸臂抱住火狐崔偉,心裏高興得說不出話來,旁邊的幾個苗婦更加驚奇,相率拜倒在地上。 當下兩人回到石屋廳中,猛祿恭敬地請他坐在首位,不住口稱讚他的本領。因為不要說那滅火手段,便只那一手單臂舉釜的力量,就足以令崇尚武力的苗人心服口服了! 猛祿趕快命人設宴招待,他早年學了不少漢人習慣,食之一道更加學得到家,不似別的苗山盛筵,豬牛都是整隻抬上來。 伏泰和土加等也回來了,火狐崔偉發現土加最沉不住氣,常常若有所思地坐著不動,或暴躁不安走來走去,使他的父兄和司弟加都憂慮地看著他,卻沒有對他說什麼話。 崔偉也覺得有點沉悶,便自個兒走出石屋,在土場中慢慢踱著,許多苗人緊張而迂緩地走來走去,面上都流露出因等待而生的不安,這氣氛更加重了緊張的情緒。暮色從後山垂下來,大鼓依然敲出沉重悠遠的響聲,像替一片蒼涼加上音樂的節奏。 他走到土場的盡頭,轉過身來,眼光無意地四處掃射,忽見碉堡後一間矮小的石屋門前,一個苗人閒散地坐在門框上,整個村落中,似乎只有他是最安靜,活像一切的緊張和活動都與他無關似的。崔偉不覺好奇地盯視他一會,那苗人忽然抬起頭,見火狐崔偉看著他,便恭敬地站起來,向他舉手為禮。 崔偉莫名其妙地依樣畫葫蘆,還了一禮。那苗人操漢語道:「烏角知道先生本領很大,嚇得不敢來了!」 崔偉愣了一下,道:「他怎麼知道的?你在這裏做什麼?」 那苗人道:「烏角若不是知道,為什麼現在還不來?我方才聽別人說了先生的本領,就不怕烏角來啦!我在這裏看守這裏面一個人!」他用手指指小石屋,繼續道:「這人被羊角邪神弄瘋了……」 崔偉「哦」了一聲,走到小石屋旁,見側面開著窗戶,用石柱築住,只剩下幾道半面闊的縫隙,便好奇地張望一眼,只見一個身材瘦小的人,披散頭髮,站在窗邊,兩眼凝定地看著天空,嘴唇微微動著,似是喃喃說話。但那眼睛和面孔上,滿佈著恐怖的神情,像是讓什麼可怖的事給嚇壞了! 他歇了一下,再看那瘋人時,只見他的表情已經改變了。那雙血絲滿佈的眸子裏,忽然閃耀著和平神往的光輝,面上的線條都變得十分柔和,活像驀地掉在美麗的遐思中,充滿了美妙的感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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