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劍懸情記(166)_司馬翎

一六六

　　口氣之中毫無情緒波動之意，竺公錫訝然忖道：「她怎能對這情景無動於衷？怎能對桓宇的生死漠不關心？當真她才智絕世，這等奇怪的舉動必定含深意。」

　　花玉眉哂道：「來不及啦！你縱然想通我算計，可那般激烈的局勢，連你也無法使他們停手。」她借身體衣袖的掩蔽，暗暗取出那柄匕首，對準胸口的紫宮穴。

　　那支匕首鋒快無匹，連鐵石也輕易刺透，何況是血肉之軀，因此，她只要身軀向前一傾，匕首尖鋒就會刺入要害，旁人將聽不到一點聲息。

　　她有衣服把匕首遮住，匕首的柄抵在牆上，尖鋒透過衣服碰觸到她的肌膚。

　　一陣森寒之氣入肌之內，使她不禁打了一個冷戰，剎那之間，她想起的不是桓宇的生死，也不是她父親，而是目下整個的武林局勢。

　　自從薩哥王子透露出她父親在遭受天下五大毒刑之首的千尋苦海萬劫輪迴這種毒刑之後，她心神大為震動，許許多多的事情都沒有時間去想和去安排，因此，她的整個計劃大部分脫節渙散。若是從現在起要跟竺公錫作對的話，又須花無窮的心智氣力重新部署。這可不是簡單的事，竺公錫最近揚言殺盡韃靼高手一事，已足以使武林各家派難以像以前一樣的團結。

　　她在這種短促的一剎間，又想起了許多人，像方麟、薩哥王子、龍虎莊三老等，她想，假如許多人都站在我身邊。我不會如此堅決為桓宇殉情而死。若是決意為他殉情，這些人有什麼感想？

　　她並不求取答案，思潮像海潮般洶湧而至，念頭忽然間轉到天下大勢上面。

　　她想：竺公錫雄踞中原武林之後，首先設法控制住五大門派中的少林、武當、峨眉這三派，然後又利用黑道高手擾亂治安，製造出種種動搖人心的事件，再就是以暗殺手段把當政者和名將暗殺，於是俺答酋長就得以率領大兵攻入中原，擴張領域。如此裏外相合，不消幾年工夫，大明天下落入俺答手中了……

　　一想到天下大勢，便不禁想起當今執政的張居正和將帥中的戚繼光，王崇古，方逢時，劉顯、俞大猷、凌雲翼等人。在有明一代之中，只有在張居正秉政的十年間出了許多的名將，古語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伯樂是古代最擅相馬之人，張居正有如伯樂，那些名將等如千里馬。張居正未握大權之前，這些名將都不能出頭，只有等到伯樂出來，這些千里馬才不會像常馬一樣被埋沒。

　　花玉眉一方面失笑自己怎全想起張居正、戚繼光這些人，但一方面有想到外寇只要派人刺殺了張居正，錦繡河山無疑很快就要拱手送人……

　　外面傳來一聲大吼，聲音慘厲，人影倏然分開，勝敗生死已經定局了！

　　▼第十九章　斯人憔悴

　　花玉眉登時忘掉什麼張居正，定睛望去，只見戰局已散，一個人倒在血泊中，僵臥不動。

　　她雙腿一軟，跪在地上，低頭不語。竺公錫突然間一腳把她踢翻在地，嗆啷啷的響了一聲，那支匕首掉在地上，寒光四射。

　　竺公錫雙眉一皺，不理會匕首和花玉眉，一逕走出石堡之外。

　　躺在血泊中的人動也不動，是被長劍刺透了心窩而死，屍首旁邊有兩個人站著不動，劍尖下垂，還有血珠滴下。這人正是桓宇，他雖然沒有死去，甚沒有受傷，可是他卻有一種鋒鏑餘生之感，深沉地注視著血泊中的劉駝子。

　　桓宇滿懷感激，長嘆一聲：「劉兄啊劉兄，可惜在下不曉得你有什麼遺志心願……」

　　竺公錫冷冷道：「他已經把性命送給你，此後，你休想有片刻安樂！」

　　桓宇道：「他明明可以與在下同歸於盡，但忽然煞住招數，以致命喪當場，分明是存心放過在下，這真教在下感到大惑不解之事。至於竺前輩說我日後難有安樂，根本不必提及，在下豈是把苦難放在心上之人！」

　　廉沖孤身落在恒宇面前，枯瘦的面上毫無表情，可是眼中凶光四射，比起滿面怒容的人更覺可怕。

　　竺公錫揮手道：「退回原位，還不是你出手之時！」廉沖聞言又好躬身應了，一頓足便縱回去，竺公錫道：「老夫有兩個法子，正在考慮選擇其中之一……」

　　花玉眉跌倒後已爬起身，仍然跪在地上，感謝蒼天的保佑，這時急急起身到外面。說道：「這兩個法子都不通，竺伯伯信不信？」

　　竺公錫道：「你知道一定沒有料到我心中的想法？哼，若是兩法都行不通，老夫何須考慮？」

　　花玉眉態度堅決地道：「行不通，信不信由你！」她轉眼掃瞥四周眾人一眼，只見牆上的六甲高手大部份面幕遮住本來面目，當下冷冷道：「你們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好漢子，若是敢作敢為的好漢子，何必又遮住本來面目？」她的話鋒忽然轉到這些人頭上，教人測想不透她有何用意！

　　竺公錫道：「瞧你的舉止好像有恃無恐，認為桓宇今日已脫卻苦難一般。」

　　花玉眉接口道：「我的想法恰恰相反，我和恒公子今日死期已卜，所以不必再談這事。這話也是信不信由你！」

　　竺公錫嘆道：「原來她說我的法子行不通，竟是因為他們今日一同死去，所以任何安排都沒有用處！」當下掀鬚一哂，評論道：「跡近無賴，跡近無賴……」

　　花玉眉美眸中光芒閃動，大聲道：「竺伯伯說我用死亡逃避一切的法子乃是還近無賴，在場各位都聽到了，不錯，這等逃避手法果然無賴，可是我當眾請問竺伯伯你一句，你敢不敢放我們離開，再鬥一場？」

　　竺公錫哈一聲，說道：「廉沖，你怎麼說？」

　　廉沖道：「她用激將之計，咱們豈能上當？可是老夫要問一聲，我這樣做了有何好處？」

　　花玉眉道：「好處有四，第一，你夢寐以求司徒峰大俠遺著可以得到手中，第二，你日後殺死我們的話，天下武林人物不能挑剔你不對，反而更增畏服之心。第三，在將來的一役中，無疑有許多正派高手要毀在你手中，因此將來反對你的力量永遠無法成長。第四，你得到司徒峰遺著之後，你手下之人可以多得一些絕藝，因為你已無須畏懼，可以不須藏私。他們武功越高，你的地位就越鞏固。」

　　竺公錫聽到她這番理論，不由得不暗暗佩服，他環視四周手下之人一遍，嘆聲道：「可惜她當眾說出老夫所欲之事，老夫平生不願任何被人猜中和知道之事，目下為勢所迫，只好讓他們兩人遂了同生共死之願……」

　　他此時已瞧到花玉眉雙手藏在袖中，定是握住那把短而鋒利的匕首，隨時隨地可以自殺身亡，她死了以後，桓宇心無顧慮，放手一拼，終被無法生擒活捉用作交換司徒峰遺著的人質。

　　全場靜寂無聲，只等竺公錫作出最後決定。

　　突然間一陣蹄聲驟地馳來，廉沖匆匆迎出圍牆之外，不久，蹄聲已停，然後便是廉沖奔回來，手中拿著一份柬帖，呈交給竺公錫。

　　竺公錫打開瞧了一瞧，淡淡一笑，說道：「既然天下武林之人，都認為桓宇玉眉都遇害身死，老夫偏偏放他們出去。」

　　他目光像閃電般掃過所有手下面上，發覺絕大部份的人眼中流露出寬慰之色，不禁想道：「此女的天賦美貌，實在舉世無雙，老夫手下之人大半都有不忍眼見她死之心，這個女孩子才是我的心腹之患……」

　　花玉眉道：「竺伯伯將來不要後悔才好。」

　　竺公錫道：「那有這麼容易後悔？你來，老夫先跟你講幾句話，然後，還得瞧桓宇的本身才能定奪是死是活！」

　　桓宇朗聲喝道：「玉眉，不要理他，我從來未見過這等婆婆媽媽的人。」

　　竺公錫忽然一揮手，一股力道激射而出，擊中石堡牆壁。砰地大響一聲，石屑漫天激射，風力平息之後，眾人但見堅厚無比的石壁上，赫然現出一隻掌印，深達一寸，指掌歷歷分明。

　　桓宇這刻也不由得大是驚服，自嘆望塵莫及，花玉眉微微一笑，說道：「竺伯伯，想來司徒伯伯可以在石上留下同樣的掌印，對不對？」竺公錫不悅地點點頭，花玉眉又道：「若是天下古今都沒有人辦得到，那我們就只好死心塌地的任你獨霸天下啦！」桓宇猛然醒悟，心中說道：「是啊，既然不是天下古今唯有他煉成這等功力，我和別人何嘗不可作第三人之想？」登時雄心復振。

　　竺公錫向石堡內走去，花玉眉向桓宇道：「且讓我跟去聽聽他說的什麼，咱們再商議可好？」桓宇點點頭，目送她嬝娜走入堡內。

　　過了一盞茶之久。花玉眉當先出來，笑吟吟的挽住桓宇的手，道：「我們走吧！」桓宇愕然道：「走？」花玉眉道：「不錯，我們隨便上那兒都行。」

　　四周的人相繼躍落地上，片刻之間，連廉沖也不知去向，當地只剩下他們兩個，桓宇道：「他跟你說什麼話？」花玉眉道：「咱們離開這兒再說！」

　　不久，他們回到城內，兩人同往進食，相對小酌，心中都泛起恍如隔世之感。直到飯後，花玉眉才告訴他道：「明日早晨，你將與廉沖生死之鬥，誰也不許插手動戰……」一抹愁雲籠罩在她眉宇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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