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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要知她本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從容言笑,若是從來沒有發現可以活命之機,她決計不會感到如此難過和失望。

  智度大師在池沿坐下,四面瞧著,說道:「這間暗室可以說是密不通風,毫無縫隙,恐怕連螞蟻也無法鑽入,卻是何物盜採此萍實?」

  花玉眉那有心思研究這個,她左手還捏著那枚金鑰,此時恨恨的丟在水中,道:「功敗垂成,真是教人沮喪氣短,想不到咱們父女,如此薄命,明明可以逃出大限,但結局仍然如此……」

  她嘆口氣,又道:「這枚金鑰還有開啟出路門戶之用,但咱們已用不著啦!」

  智度大師聽到水響,又聽她這一說,才曉得她已把金鑰投在水中,當下靄聲慰她道:「俗語說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好孩子,咱們縱是逃不出大限,可是臨終之前能夠尋幽探秘,發掘出數百年湮沒無聞的隱密,也是值得開懷一笑之事。況且,多活數十年與少活數十年,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花玉眉道:「人生本是一個大苦海,多活數十年也就是多受數十年的苦。不過,愛生惡死乃是人生之常情,女兒雖是豁達,卻也不能淡然於心!」

  他們談了一會,花玉眉漸漸的恢復常態。不久,甬道那邊的光線慢慢暗淡,顯示這一日又過去了。

  他們不受任何打擾,外界的聲息絲毫不聞,靜靜的閒談起許多事情,倦了就打坐養神。漫漫長夜終於過去,曙光透入複道之內,不久,石室之中又光亮了。

  這裏面沒有食物,幸好有甘泉解渴,所以還不覺得太苦。從早晨開始,智度大師就一味勸女兒逃出去,他告訴她好幾種靈藥的名稱和用法,教她出去之後設法訪尋,他可以用銀針刺穴之法,使她暫時度過大限,大約可有兩三個月壽命,在這段時間當中,她盡力去找尋靈藥,或者能夠找尋得到。

  花玉眉初時堅執不肯,要陪老父一同離開人間,但後來漸漸被他說動,慎重考慮起父親的勸說。智度大師趁她心意活動之時,褪下指環,拉直了變成一支銀針,迅即為她施展刺穴秘法。

  他的手法極是使花玉眉驚心動魄,原來每一針所取部位,都是武學中列為禁穴的部位,那麼長的針完全刺入穴內,有時覺得心頭怔忡難受,有時覺得麻癢,有時甚至覺得疼痛,但也有些穴道毫無感覺。

  如此刺過十八大穴之後,智度大師抹抹額頭上滾滾流下來的熱汗,道:「行啦!為父這一門手法稱為『催命十八針』,若是普通之人被刺過十八針,在半年之內,力氣智慧都高出平常許多倍,但只能活上半年之久,這是因為這刺穴之法把他的一生潛力都發揮出來,透支了以後的生命,而在這半年之內發揮無比的光輝。」

  花玉眉道:「怪不得叫做『催命十八針』,女兒覺得這門手法有用處,希望爹爹能夠傳給我。」

  智度大師道:「可以,為父還能夠用這銀針之法控制別人心意,或者使人清醒,也可以控制別人何時死亡。」

  花玉眉大喜道:「妙極了,爹爹這一門銀針妙術若是失傳,當真是人間莫大損失。」

  智度大師見她十分熱心,於是用心的把銀針刺穴要旨大綱慢慢告訴她,其間反覆說明其中要旨,十分清晰明白。

  以花玉眉的天分,卻也學足一日,到了黑夜之時,才完全領悟,不過這銀針神術所取的穴道千變萬化,同一穴道,若是手法輕重深淺不同,再配上其他穴道,效用就完全一樣。

  因此,花玉眉一時之間,那能完全記住,幸好智度大師曾經著有一部銀針神術穴道圖說,藏放在居處,只要花玉眉去取閱之後,就可了然於胸。

  這一夜父女二人時醒時睡,醒的時候就討論銀針神術,並且旁及醫藥之道。

  一個晚上就如此度過,次日早晨,智度大師睜開雙眼,但見愛女靠在池邊,頭枕白石池沿,猶自熟睡,他瞧了一會,自覺身體不大舒適,心煩氣促,預計死期當是在午時左右。

  他癡癡的望住女兒,心想:「她自小就得不到父親羽翼的愛護,而過了今日午時,她便永遠失去了雙親,世上再沒有如此牽腸掛肚的惦記著她的人。」想到這兒,不禁暗嘆一口氣替她感到難過。

  他又想到假使自己還能活下去,離開此地,到通都大邑中居住,他可以替她購買好看的衣飾用物,為她佈置一個女孩子的閨房,他將會無微不至的愛護她,直到選中一個英俊有為的快婿,便讓她出閣。

  這些幻想在他甚是新奇,只因他一世為僧,從無兒女之念,而他前半生的一段情孽,晚年已為此萬分痛苦懺悔,幾曾會幻想到向平之願。

  呆了許久,緩緩起身瞧著池中的泉水,池水雖是十分清澈,而且只有兩三尺深,但因光線不足,到底看不清楚,於是是他憑藉記憶中的水聲位置,捲起衣袖,探手入水摸索,不一會就摸到靜靜躺在池底的金鑰,這時他才曉得地底雖然也是石頭鋪砌的,可是卻不甚平坦。

  他彎腰過久,起身時陡然感到頭昏眼花,一跤向池中摔跌落去,頭部一觸泉水,登時清醒,急急伸手支撐。

  這隻手因握著金鑰,故此只好捏緊拳頭疾頂池底。拳頭著處,竟是軟綿綿滑黏黏的物事,而不是冷硬的石頭,不禁吃了一驚,連忙縮手。

  就在縮手之際,他已感覺到水力旋激,好像有兩件極為有力堅硬之物,向他的手夾到,他到底是煉就上乘武功之人,這刻武功雖失,可是機智應變仍然高人一等,更不尋思,拳頭扭處,橫持那支金鑰,以兩端對付夾到之物,驀地感到腕骨一陣劇疼,已被兩塊堅硬鈍邊之物夾住,力道之強勁,平生僅見。

  他在這一觸之間,已判斷出這股力道強大無倫,縱然是自己一身武功未失,也是無法抵禦,只好由得腕骨生生夾斷。

  此時花玉眉已經驚醒,跳起身叫道:「爹爹……你怎麼啦?」

  她只見到智度大師一腳已跨入池內,身子全濕,此刻彎低腰,一手在水中,好像是取物,於是放心的吁口氣,說道:「唉,女兒不該把金鑰丟在水中,以致勞爹大駕……」她突然住口,原來她已瞧出老父神情不妥。

  智度大師保持彎腰伸手的姿態,卻抬起頭微微一笑,道:「不要緊啦,我的腕骨竟沒有斷裂……」

  花玉眉驚道:「什麼?」一面走神向水中注視,頗有伸手入水摸個明白之意,智度大師沉聲道:「孩子不可魯莽。水底好像佈置得厲害機關,足以制人死命!」

  花玉眉驚得心膽皆顫,道:「什麼機關?是怎樣子的?你的手腕沒事麼?」

  智度大師說出經過,最後說道:「這兩片夾住我的腕骨之物乃是被金鑰撐住,所以合攏不得,但因邊緣彎曲之故,仍然夾嵌入骨,抽不出來。」

  花玉眉定一定神,沉聲道:「這池底理應沒有消息埋伏,如若有的話,便不是你我能測度得出,更無法破解了……」

  她停了一下,察覺老父仍然如故,壓力並無增加,便又道:「爹爹,你老試試著用力挽起那物。」

  智度大師如言縮手,但他身體虛弱之極,手臂無氣力,他卻以為那物嵌死池底,便道:「沒有法子提起,定是前人所設的消息埋伏無疑。」

  花玉眉可就急了,一腳踏入池中,伸手摸去,纖手碰觸到一件硬物,極是粗糙刺手,好像有許多坑洞,她再細細探索一下,忍不住大叫道:「是隻大蚌……」但接著便懷疑地道:「世上真有這麼巨大的蚌麼?」

  智度大師說道:「對了,定是蚌殼夾住我的手腕,此蚌如此巨大,怕總有一二百年壽命!」

  花玉眉道:「爹爹,你小心順著我捧起此蚌之勢起身,免得拗傷骨頭!」說時,她雙手一齊伸入水中,緩緩捧起巨蚌。

  轉瞬間已出了水面,果是一隻大如磨盆的蚌,從殼縫內直冒泉水,噴濺得花玉眉全身濕透。

  父女二人走出池外,智度大師坐低身子,巨蚌則放置地上。

  花玉眉雙手扳不動巨蚌雙殼合夾之勢,驚道:「此蚌氣力好大,爹爹若不是用金鑰撐著,恐怕早就斷去手掌啦,但我有法子弄死這隻巨蚌。」

  她入懷中取出那柄烏鞘匕首,迅快掣刃出鞘。智度大師卻搖頭道:「善哉,善哉,此蚌壽逾百歲,豈能因老僧而喪命,眉兒不可使用寶刃。」

  花玉眉不服道:「女兒豈能眼睜睜任得爹爹遭此災厄!」

  智度大師說道:「我已決死之人,這等災難算得什麼?倒是金鑰取不出來,大成問題!」

  花玉眉道:「那也有法子可想,我只要切開一個缺口,爹爹的手指就能縮回,至於金鑰也很容易取回,只須在金鑰支撐之點開個洞,便自然會突出殼外。」

  智度大師搖頭道:「巨蚌外殼損毀,只怕大損功行,甚或因此喪生,斷乎不可……」

  這一來花玉眉縱是智計百出,也無法可施,她目光在室內轉來轉去,希望能找出一些可供利用的工具設法撬開蚌殼,但石室內空蕩蕩,那有可資利用的工具。

  智度大師態度十分平靜,面上含著寧謐的笑容,緩緩道:「我若是如此解脫圓寂,當是佛門弟子首見,眉兒妳無須著急。」

  花玉眉閉眼思索了一會,又睜眼細細觀察過,才恬然笑道:「爹爹,我有法子不損傷巨蚌外殼,但當然稍稍要傷害他一點點。」

  她用匕首輕輕插入蚌殼縫中,然後沿著殼邊向下切去。智度大師立時明白她原本是打算用匕首切開巨蚌的肉粒,原來蚌類在靠背部的兩端各有一根堅韌肌肉,司管開闔。

  那匕首何等鋒利,毫不費力便割斷一根,接著又把另一端的肉柱割斷。巨蚌頓時力道全失,雙殼自動張開。

  智度大師縮回右手,只見腕間血肉模糊,已見到骨頭,他絲毫不感到疼痛,因此已曉得自己快要西歸,所以才沒有疼痛的感覺。

  花玉眉急急忙忙的替老父包紮傷口,然後伸手在蚌殼內亂摸亂掏。

  智度大師起初是憐愛地微笑望住女兒的舉動,但忽然間變得十分嚴肅,眼露奇光。

  花玉眉掏了一陣,失望地道:「我以為這巨蚌必有珍珠,誰知沒有。」

  智度大師道:「再找找著!」語聲微見急促,在玉眉驚異的伸手再摸,這一次智度大師出聲指點她向何處摸索,那巨蚌濕膩潤滑的肌肉收縮得十分厲害,大有逃避她手掌探摸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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