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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桓宇幾乎是疑心自己在做夢,瞧瞧懷中花玉眉,又望望孟若虎,孟若虎向他做個鬼臉,便奔開老遠。

  花玉眉昏眩了好久,才稍稍消醒,發覺自己被桓宇有力的臂膀緊緊抱住,當下在悲苦之中略感安慰,說道:「唉,我已經一敗塗地,無力與那魔頭抗爭啦?」

  桓宇訝道:「這話怎說?咱們已經抓起他手下不少人,其中之一是竺公錫的師弟!」

  她搖搖頭,道:「不中用,竺公錫心腸冷酷,最是無情,即使把他手下之人全部殺光,也不能威脅住他!」

  桓宇道:「你碰上什麼事,變成這等模樣?」他略略鬆開手。

  花玉眉叫道:「用力抱住我,別放開,我求求你?」桓宇連忙抱緊,兩道劍眉卻緊緊皺在一起,想不出其中之故。他抱住花玉眉,也覺得心緒十分紊亂。

  那味道比起抱住施娜郡主完全不同,花玉眉身上散發出獨特的香味,一直都使他難以忘記,這刻更是沉醉迷惘。

  花玉眉緩緩道:「你可肯為我做一件事?」

  桓宇衝口道:「別說一件,一百件一千件都行!」

  花玉眉道:「這一件事別的人一定不肯,我也不願去求別人,但我怕你也不肯為我做!」桓宇訝道:「到底是什麼事?」花玉眉輕輕道:「殺死我!」話聲雖低,意思卻萬分堅決,桓宇不禁怔住,半晌做聲不得。

  桓宇怔完之後,喃喃道:「你不如教我殺死自己!」花玉眉幽幽一嘆道:「你果然不肯為我達心願!」桓宇暗想她定必是碰上極為悲慘而無法解決之事,才會出此下策。然而以她的絕世才智尚且無計可施,別人更無從措手。

  這麼一想,頓時心痛如絞,緩緩道:「其實這也使得,反正我一向運淺福薄,今日能夠陪你一同死,已足慰生平了!」

  花玉眉感覺出他這番話中沉痛之意,登時恢復幾分冷靜,柔聲道:「你何須陪我一同死,唉,你這麼一說,倒教我感到求生不得求死也難,這便如何是好?」

  桓宇鼓起勇氣,問道:「你……你倒因何求死?」花玉眉道:「我生身之父現下落在竺公錫手中……」

  桓宇啊了一聲,道:「我該早就猜出他老人家的去向才是,唉,你說得不錯,我果然是有勇無謀之人!」

  花玉眉怔一下,說道:「原來你已見過家父,便被竺公錫擒去不打緊,但若是遭受那千尋苦海萬劫輪迴的毒刑的話,那就真是慘絕人寰……」

  桓宇前此立志學會天下五大毒刑以對付情仇,自然深知這種毒刑的厲害,聽得他渾身忽冷忽熱,起了無數雞皮疙瘩。

  他見了花玉眉這等失措無助的樣子,不知為何會比平日冷靜,腦筋也特別靈活,略一尋思,便道:「你死了也不濟事,俗語有道是『拚死無大害』。咱們若是拚著一死,說不定救得出老伯父!」

  花玉眉緊緊依偎著他,生似一切都由得他去主持。桓宇越覺得責無旁貸,又道:「我們這就盡快下手營救,只須分作明暗兩路雙管齊下,想必可以成功!」

  她點點頭說道:「要找什麼人幫忙?」桓宇道:「竺公錫的武功超絕當世,那是不必說了。便他手下兩個徒弟也是一代高手,我們約任何人都沒用,反而要分心照顧,只好由我們兩人往前,成功固然歡喜,失敗也不過送了我們同死之願,你說可好?」

  花玉眉道:「好吧,怪不得薩哥王子說這個消息是他得我或失我的關頭,原來他已算定我有自殺的可能,不然就是趕去營救,那時節自然會被竺公錫擒住。在他想來,那樣我便多半要屬於他了!」

  桓宇也不多說,催她動身,花玉眉勉力使自己平靜,把孟若虎叫來,吩咐他把一封柬帖帶回去。這封柬帖之中,已策劃好這一批人該怎生走法和到何處去。

  她和桓宇都隱起心事,孟若虎反而顯得神情古怪,接過柬帖,飛奔而去。

  兩人攜手向江陵城內走去,此時旭日高懸,朝陽滿地,郊外一片花香鳥語,風光甚明媚。兩人不時踏著自己的影子,偶爾悄聲低語,神態親密。落在人眼中,只道是一雙情侶出來踏青郊遊,郎才女貌,使人生羨。誰知他們正向死神挑戰,後果如何殊難逆料。

  不多時已走近城門,桓宇便墜在後面,遙遙跟著她,花玉眉才踏入城內,忽見一個面目枯瘦的長衫客迎上來,淡淡道:「姑娘若是有意求見家師,可隨在下前往!」

  花玉眉訝然地細細打量這個天下第一高手的入門弟子,初時真瞧不出他有什麼驚人之處,表面上瞧起來氣度資質都不如薩哥王子,但迅即察覺他那種冷漠平淡的表情竟是出自天性,並不是矯揉做作。這種人天性冷酷無比,世上恐怕沒有什麼事物能夠使他心動。因此,這種人最是專心勤奮。同時往往一招普通手法,在他手中使出來,卻變成極是陰毒辛辣的招數。這都與他的氣質天性有關,人力萬難勉強。

  她瞧出對方成功的因素之後,便收斂起對他施展媚功之心,冷冷應道:「不錯,我要見竺公錫,但我不願跟你走!」

  他好像沒有聽見她的話,自顧揮揮青布長衫上的灰塵。花玉眉趁機偷偷後顧一眼,只見桓宇站在數丈外的屋角,同時又見到四五個彪形大漢本來在桓宇前面不遠的地方,似是敵方埋伏。此時這數名大漢一齊分散走開。

  她把這些情形瞧在眼內,回過頭來,那青衫客說道:「家師下令須把姑娘待如上賓,如若姑娘不願跟我走,那也沒有關係……」說罷,掉頭便走。

  花玉眉困惑地瞧住他的背影,只見他走得很慢,突然間從這一點悟出許多道理,當下叫道:「等一等……」那青年人停住腳步,花玉眉搶先說道:「我曉得你要說早就猜到我一定會叫住你,就算你猜中好了。你換個人帶我去行不行?」

  青衫客搖頭冷冷道:「在下姓廉名沖,請姑娘說話之時稱呼一聲廉兄,不要滿口你你我我!」

  花玉眉被他訓得一愣,廉沖接著又道:「至於姑娘的要求礙難接受。在下再說一次,若是想晤家師,便隨在下走!」

  她聽了又好氣又好笑,暗想此人注重小節,喜歡打人官腔,性情奇特罕見。當下應道:「走就走,少囉嗦!」廉沖不悅地盯她一眼,大概是怪她言語無禮。但這回卻不打她官腔,只道:「請姑娘仔細聽著,在下前面領路之時,速度快慢不同,姑娘必須緊緊跟著,若然走失,忽我不再回轉領路!」

  他的態度一直陰陰沉沉,言語也十分奇怪,換了別人。一定無法測想得出半點道理,花玉眉卻胸有成竹,微笑道:「那不行,你已得竺公錫真傳,武功比我高得多,我那能趕得上你?」她故意不稱他廉兄,又故意找麻煩,其中大有深意。

  廉沖漠然道:「在下盡量湊和姑娘的腳程便是,走吧……」轉身行去,速度只如常人行路一般。

  花玉眉一面跟著一面動腦筋。她從種種跡象之中,已推測出一個難以置信的道理,目下須得設法測驗一下對是不對?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過一條街道,廉沖突然縱入一條橫巷之內,花玉眉迅快跟入。廉沖又躍入一道圍牆之內,花玉眉躍上牆頭叫道:「噫,前面樹叢內有人……」

  廉沖腳步一停,環顧四周一眼,冷冷道:「姑娘騙得在下停步,是何用意?」

  花玉眉笑一聲,飄落牆內的花園中,說道:「我老實告訴你,躲在前面的人就是桓宇!」

  廉沖一身武功造詣極是高強,視聽二覺自是高人一等,故此剛才一瞥之下便敢確定四下無人。可是花玉眉一說那人便是桓宇,雖是不信,卻也不得不小心再查看一次。只因桓宇也是高手之流,若是躲在樹後,實在不易察看。

  花玉眉又笑道:「這就奇了,你明知他在後面跟著,為何還不要查看?」

  廉沖心中一凜,忖道:「聞說她才智機變舉世無雙,果然不錯,瞧來她已大略推測出師父三年之內不能傷害桓宇的隱情,正在設法試驗……」

  當下淡淡道:「姑娘聰明絕世,但目下只有兩條路可供你選,一是隨我去見家師。一是留下等桓宇追上來聚會,姑娘選那一條路?」

  花玉眉心酸腸斷,淚光泛湧,幽幽道:「我跟你走便是。」

  她真情流露之際,極是哀怨動人。廉沖怔了怔,但覺是平生未曾軟過的心此時禁不住軟了一下。

  他趕快放步急奔,花玉眉隨後追去,一忽兒就從另一面院牆躍出。之後,彎彎曲曲穿過幾條巷子,又經過幾條大街,其間還穿越好些府宅後園,最後奔入一間屋子之內,花玉眉這刻也感到一陣顫慄,咬牙跟進。

  穿過一座院落,便是大廳。廳中太師椅上坐著一個清癯的老者,目光比鷹隼還要銳利。

  花玉眉在廳外遲延一下,才嬝嬝走入廳內,廉沖已經不知去向。那清癯老者目光凝注著花玉眉,不肯放過她任何最細微動作。

  她覺得受不住他銳利可怕的目光,喘一口氣,逕自在他對面的靠背椅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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