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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這四十九間小屋。環繞整個玄劍莊、但卻是在第二層。換言之,最外一層,還有流動巡邏的莊丁。而任何人若要進入莊內,闖過第一層的巡莊警衛,便須經過這四十九幢小屋的圈子,才可以抵達莊內中心區域。不過若是真有敵人滲入,其實大可不必入屋。所以這一層防線,給年輕人磨練的作用,大過真正防禦仇敵。玄劍莊每年都這樣動員年輕人達三四次之多,故此輪值的四十九名男男女女其實都沒什麼特別想法。這一個少女只不過偶然想起,覺得很有趣。至少輪值的時間內,不必被母親嘮叨,也不必做那每天千篇一律的家務。所以她微笑之餘,還有點遺憾輪值的時間只有一天一夜,實在太短促了一些。

  她不知何故,心中一陣寒悸,忽然回頭望去。一對綠熒熒的眼睛離她只有三尺,老天爺,那是什麼東西。因此,當她嗅到一陣血腥味時,雖然叫不出聲並且同時失去知覺,可是她摔跌的姿勢卻是十足合乎規定的要求。這對綠眼睛是秦森的,他面孔和全身都用黑罩黑袍包裹住,只露出一對眼睛。但在黑頭罩後面,他實在已掀唇露齒,饞涎欲滴出來。他的牙齒已快要碰到那少女頸上的動脈,只要一咬破,美味的血液就會湧入口中。但秦森在極度誘惑中,仍然掙脫出來。他的頭部一下子離開了那少女,而食指卻輕輕捺住她頂門,一絲陰寒之氣從指尖射入她腦中,隨即收回手指,一晃身便沒入屋外黑暗中。玄劍莊雞犬不驚,巡邏的警衛,各處極黑暗隱蔽的樁哨,全無異樣。

  血屍席荒眺望好一陣子,發出一聲滿意冷笑。嘿,嘿,朱伯駒,你自從三十多歲開始,至今已經風光了三十多年,任你狡疑如狐,智謀過人,也斷斷想不到今晚我忽然來訪。像一陣難以察覺的陰風,血屍席荒已出現在朱伯駒房門外。房內沒有鼾聲,連呼吸聲都沒有。血屍席荒平生第一次感到驚疑而猶豫。那朱伯駒怎可能在睡著之後,連呼吸聲都沒有?假如他睡覺時也如龜息全無聲響,則他功力之高,恐怕當今之世已難有敵手了。那道房門,在席荒來說,等於沒有一般。他一抬手,門內所有門閂都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弄開了,兩扇木門無聲無息地打開,寬大的臥室內,燈光柔和。靠最裡面牆壁一張大床,羅帳深重。不過,床前地上的鞋履,以及不遠處椅背上搭著的一些衣服,已顯示床上有人睡臥。血屍席荒也是年老成精的人物,遠遠一揮手,輕風過處,羅帳便向兩邊掀起。床上被褥凌亂,顯然有人躺過。但人呢?何以床上杳無人影?血屍席荒綠睛轉動,上上下下打量一陣,旋即有如鬼魅放忽然消失無蹤。

  在東側的另一座房子,後宅的左首上房內,燈火忽然一暗,復明時兩燈焰稍稍變了顏色。使房內的一切物事,包括活人在內,似乎都帶著淡綠色。房內的活人就是朱伯駒二少爺朱麟,此人本是大少爺朱麒,是李百靈的丈夫。但由於朱伯駒要利用南昌清風堡的力量,便把白癡的二少爺變為大少爺了,此刻他和妻子宋氏正在談論一些似乎相當重要之事,故此夜深猶未就寢。他們忽然看見對方的臉孔都添加上一層淡綠色,各自大為驚訝。朱麒回頭四顧,立即發現房門口一道黑色人物,在燈光下朦朦朧朧,似有似無。不過,這道黑影有一對綠熒的眼睛,在恐怖中卻又肯定了這鬼物或妖物的存在。朱麒駭一大跳,假如不是因為妻子就在旁邊,同時又有三個兒子在隔壁房間的話,他一定盡可能逃走,有多麼快就跑那麼快。然而妻子兒子,唉……

  在邊牆上交又掛著兩口長劍,朱麒本能地一躍丈許,抄劍在手,其中一把擲給宋氏,喝道:「紅妹接住!」

  房門那魅影任得朱麒躍去摘劍,直到他扔劍給宋氏時,才冷哼一聲,袍袖忽然無風自動,飄飄飛揚起來。卻見那劍在半途驀地跌墜,如受牆隔。那一聲冷哼甚是乾澀難聽,而且好像錐子般刺耳生疼。這一手氣功已達凝聲化勁境界,朱麒雖是震驚於對方武功之高,但卻又因為確知對方是人而不是鬼,另一種驚懼消失,從而曉得應該如何應付。他健腕一振,劍刃出匣:人隨劍走,迅即切入對方與妻子之間。宋氏惶然驚叫聲中起身急退、撞翻了兩張椅子,才退到床邊。急急探手入帳,似是想另找什麼東西作為武器。朱麒沉聲問:「來者何人?」

  那魅影袍袖一拂,面孔忽然變得清楚許多。只見此人長髮披垂,有數綹覆蓋於面,所以只能瞧出大略形象。此人約莫四十左右的中年人,面色蒼白如紙,一身黑衣,左胸上有個巴掌大的血紅印跡,像雙疊心形。

  「辛海客,但只怕你沒聽過這名字。」

  那黑衣垂髮的人說,聲音越聽越刺耳可怕:「你是朱大少爺朱麒對不對?」

  「我是。」

  朱麒忽然鎮定下來。他知道妻子宋氏現在已經可以發動三種埋伏和四種特別暗器。例如那兩張被她撞翻的椅子,其實就是其中一種會爆炸有烈火的埋伏。當初他父親朱伯駒設下這些埋伏,以及全用彈簧發射的暗器。由於十分難以純熟控制。後來又怕孩子們誤觸喪生,他兩口子暗中可著實埋怨過老爺子。但現在看來,他老人家實非過慮,果然有這麼一天,真是需要這等絕巧的絕毒的埋伏和暗器。「辛兄大名果然耳生得很。」

  朱麒道:「只不知道夤夜前來,有何見教?」

  辛海客澀聲道:「想向賢伉儷借用五條人命用。」

  「借五條人命?這是什麼意思?人命豈可出借?何況五條之多?」

  「你最好叫令正別輕舉妄動。」

  辛海客說:「因為她若是一發動那些埋伏暗器,我看首先向閻王爺報到的是你們三位小公子。」

  宋氏全身一震,花容慘白。跳落床下,尖聲叫道:「你把我兒子們怎麼樣啦?」

  辛海客冷冷道:「你自己有腳,不會過去瞧瞧?」

  宋氏果然驚急得向房門奔去,卻被一股柔韌力道攔腰阻住,那是朱麒以左手劍鞘伸出,抵消她前沖之勢。他向她使個眼色,沉聲叱道:「紅妹,孩子們生死有命,咱們豈能顧得許多。」

  宋氏本想爭辯,幸而她終是武林名門之後,膽識過人,忽然恍悟此刻絕不可過於顯露舐犢之情,否則敵人豈不是更加可以提高要挾的價碼?她當下又退回床邊,占取有利形勢。「你們三位公子,我已經著人帶走。」

  辛海客說,聲音宛如來自地獄:「你們不妨發動所有埋伏暗器,也可以盡量呼救叫人來幫忙,然後看看下場究竟如何,當然,這是假設你們還活著而言。」

  沒有三分三,豈敢上梁山?人家若是怕他們拼命,怕他們叫人來援,豈有鼓勵他們這樣做之理?況且人家屢次提起埋伏和暗器,這本是極大秘密,但對方既已知道,則施展出來,全無作用是必然的答案。朱麒額上沁出冷汗,現在他真正體會到恐懼的滋味,敢情跟害怕或駭一大跳全不相同。

  「辛老兄,你到底想怎樣?」

  朱麒問。「辛先生,你把孩子們怎樣了?」

  這是宋氏哀鳴似的聲音。辛海客袍袖一拂,陰風陣陣,挾著似濃還淡的血腥氣味,霎時彌漫全房。「我喜歡喝人血,尤其是童男童女的血。」

  辛海客說。朱麒三個孩子最大的不過六七歲,自然是童男無疑。朱麒還好,宋氏已經冷汗直冒,幾乎想昏過去。「但如果你們聽話,這世上童男女多得是,你們的三個寶貝我便裝作瞧不見。不然的話,世上的童男女便會忽然少起來,而我眼中也就不得不看見你們的兒子啦!」

  辛海客掀唇而笑,左邊嘴巴沒有被頭髮遮住,故此那只長達寸許的獠牙,在燈下閃耀著令人心驚膽跳的白森森的光芒。「別傷害孩子們,別傷害他們……」

  宋氏哀哀求告,還雙膝跪下:「您要我們怎樣都行,千萬別傷害他們……」

  朱麒手中之劍也當啷啷掉落地上,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也雙膝跪倒。「你們吞下這藥丸,包你一家五口平安強健。」

  辛海客掌心有兩顆朱紅色像龍眼般大小的藥丸,送到朱麒夫婦面前。

  新鄭王氏古墓內的密秘室中──血屍席荒綠睛光芒熾盛,顯然是怒氣勃勃。在他面前,屈膝端坐著崔如煙等二女三男五個惡人。他們都不知道血屍席荒暴怒之故,人人心中惶悚震擦,垂首等候著揭曉那命運之謎底。過了好一會兒,血屍席荒才道:「沒有道理,朱伯駒怎能早一步逃掉?海客,你得手了沒有?」

  辛海客道:「一切都遵照墓主命令辦妥。朱麒夫婦已眼下血魄丹,並且乖乖隨來,現與三名兒子都已押回大別山墓府的奇冤獄中。」

  「唔,很好。」

  席荒獰笑道:「其餘的人有何遭遇?速速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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