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飛羽天關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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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目四顧,忽然失笑,目光凝落小白驢身上。既然小白在此,加上她的語氣,這個神秘女子必定回轉來無疑。小關瞧瞧自己這副天體式裝扮,當下只好皺眉咬牙慢慢站起,吃力地蹣跚走向白石,又吃力掙扎爬上石頂。且喜衣服尚在,當即慢慢穿上。他向來習慣敞開前襟,露出虯突堅實胸肌。可是現在不知怎的,竟把上衣扣紮好,看起來老老實實挺合規矩。之後才盤膝而坐,閉目暗自熬忍體內兀自鼓蕩游走的疼痛。以往的三四年以來,他曾經無數次與人發生衝突鬥毆,因而閉氣跌倒僵臥。初時很快就能回氣起身,體內疼痛也很輕微。誰知一次比一次厲害嚴重,體內的疼痛也變得椎心刺骨難以熬忍。假如不是有這一塊仙人石,他邊想邊伸手拍拍瑩白的石面;我敢打賭早在幾年前就活活痛死了。 不過,整個情況並沒有轉好,只是能夠拖下去而已。尤其在每天白晝午時和黑夜子時,照例發作的冷病和熱病,以前每當這兩個時辰只要躺在這仙人石石頂,很快就十分舒泰。換言之,體內那股日間冰寒徹骨以及另一股在夜間熾熱欲焚的古怪真氣,都很快隱入全身經脈腑臟筋骨內。於是又可以鮮跳活蹦回到城裡混日子。而近年來也沒有什人敢跟他打架。因為雖則小關他曾被人重拳打得僵跌如死,但打他之人也全都因反震之力而骨斷內傷,說來無一倖免,所以誰也不願揍他。要動刀子吧,又沒那麼大的仇恨。 李百靈並不是太過無聊而滿山亂跑。她離開那片仙人石草坪,不久就到了十餘里外的一座山腰。那兒坡勢平遠曠朗,坡上只點綴著幾塊巨大山岩。她選中一塊最顯眼最望得遠的岩石逕自攝衣而上盤坐岩頂。這一來她固然可以盡覽前方較矮的曠遠巒谷和蜿蜒而來的山路,而別人老遠也能夠看得見她。她的目的正是想讓人家容易發現讓人家找上來,不必自己費神找人家。她靜靜趺坐,想起那道以樹叢岩石做成的圍牆,竟是以相當深奧複雜的正反五行遁法,嚴密封鎖仙人石草坪的出入通路,不禁泛起佩服而又得意之情。這道封鎖線含攝可怕的「障眼」和「迷神」的神秘力量。從外面望去,那些錯落植布的樹叢和岩石,會變成深澗或者鬱鬱密密的荊棘,使人感到十分荒涼險惡而不願接近。即使闖入封鎖線地帶,也會轉來轉去迷迷茫茫又回到外面。當世之間能夠一眼就瞧得出,而且又能輕易穿越這正反五行遁法禁制圈之人,除了她隱湖秘屋出來的傳人,大概很難碰上了。 「隱湖秘屋」這一派數百年來都保持極端神秘。每代傳人寥寥可數,全是女性。這一派號稱淵博隱者舉凡世間文事武功以及任何學問,都無所不知無所不精。生也有涯知也無涯,此所以秘屋傳人,一百年也難得有一個會出現於世俗社會。每個有資格有條件被屋收錄之人,終不免白首窮經,畢生孜孜鑽研以至老死於隱湖的命運。所有秘屋派的淵博隱者當然都屬天才之列。所以只有天才中的天才,方有出山踏入世俗傲嘯江湖的可能。李百靈是不是天才中的天才尚未可知。她之所以不留在隱湖秘屋,是因為母親早逝,老父金鏢客李來退休後獨居鄉間,忽然染病垂危,她是獨生女,匆匆回來奉侍湯藥。而李來卻在嚥氣前堅持替她主持婚禮,這才瞑目而逝。 這是五年前的事,那時她已經十八歲。她自從十歲起到隱湖秘屋學藝,八年來都想盡辦法希望能解除婚約。但夫家玄劍莊朱家,乃是當代威震武林名重天下的名門世家,執意不肯退婚。後來總算稍稍讓步,准她遲幾年過門,所以才得以拖到十八歲。但她過門之後,不及兩年,她的丈夫朱大少爺朱麒忽然病歿,並無兒女。幸而朱二少爺朱麟比他哥哥還早兩年結婚,迎娶了南昌清風堡宋家小姐,至此已有三子,便過繼了一子給大房。李百靈對這些事全無興趣,既不贊同亦不反對,與公婆家人亦不如何洽睦,彼此冷冷淡淡。她從過門那天開始,自鎖於書城,五年便這樣悠悠忽忽過去了。 數里外的山路上,出現三條人影。李百靈取出一枚套疊三層的竹管,拉長了大約是一尺三寸,兩頭鑲嵌精工打磨的凹凸水晶透鏡,一端湊在眼上,登時把數里外的三人衣飾容貌瞧得一清二楚。她悠然默默端坐等待。不多時,有人登上岩頂,卻只有一個,其餘兩人沒有露面。此人身穿長衫,大約四旬左右,國字口面,相貌威重。左手提著一口黑鞘黑柄長劍,劍鞘吞口金光燦然,大概是真金鑲嵌,襯托得那把通體漆黑的長劍既威煞而又名貴。此劍正是開封玄劍莊名動武林的「玄劍」,凡是該莊高手,都是黃金吞口,普通好手則是以爛銀鑲嵌。那長衫中年人兩丈外便躬身行禮,洪聲道:「大少夫人您好,洪珪給您請安來了。」 李百靈淡淡嗯一聲,道:「洪總管親自出馬,似乎事情有點鬧大了。不管怎麼樣,你有話就說,有事就辦,不必兜圈子。」 洪總管定睛望她一陣,頷首道:「大少夫人不是尋常女流,請恕洪直言,倘有冒犯,那也是不得已之事。」 他言語清晰有力,氣度沉凝,顯示玄劍莊真有人才。 洪珪又道:「老爺極不贊同大少夫人的決定,嚴諭責令洪珪必須找到大少夫人,立刻一道回莊。」 李百靈道:「老爺的命令我聽見了,你回去告訴他,我今生今世,決不回莊。」 洪珪聽她口氣斬截,心知必無轉圜餘地。當下躬身又施一禮,道:「大少夫人,洪某禮數到此已盡。咱們由現在起,已無尊卑名分約束,亦無相識故舊之情。洪某要得罪了。」 他的話越說越重,威勢漸見凜烈。以他「怒龍」洪珪的聲名,目下武林中膽敢與他正面相爭決戰,不為他氣勢壓倒的人,恐怕已不多見。李百靈淡淡道:「你何不把其他的人也叫來?我可是好意,對你而言也公平些。」 洪珪性格雖然威烈,卻非魯莽狂傲,微微一凜,道:「你說公平些是什麼意思?」 李百靈道:「你的為人和武功等等,一切我都知道。但我呢,你可知道我修習的是什麼武功?甚至乎我的樣子你知不知道呢?」 洪珪道:「講到武功這一點,我同意你的說法。但為人或者容貌等等,有何相干?」 李百靈道:「每個人武功上的成就和弱點,都跟為人性格有關。以你為例,你們玄劍莊的最高無上劍法『冥王七大式』,每一式你當然都練得極精極熟。但碰到一個也極熟諳這套劍法的人,正如我,你便只能在功力修為上取勝,在每一招無懈可擊上求不敗,對不對?」 洪珪肅然道:「大少夫人說得是。」 他心中一存敬意,稱呼也改回「大少夫人」。李百靈也不加理會,又道:「現在說到為人性格的關鍵所在。請先告訴我,你承不承認在冥王七大式中,你弱於冥字三式,精擅於王字四式?」 洪微駭應道:「正是如此。」 李百靈道:「冥字三式偏重詭詐幽險,王字四式則雄奇開闊有王者霸主之風。你的為人性格顯然使你強於此而弱於彼。我既知你得失所在,除非我功力遠有未逮,否則你豈能不敗?」 她歇一下,又道:「至於我的性格我的武功,你全無所知。縱然聽前兩批的人講過一點點,但你焉知我是不是因為對他們不須出全力,所以故意詐強為弱,以弱充強,使你們判斷有誤?若是如此,你的勝算豈不更少了?」 洪珪感到背上冷汗微沁。他可不是容易吃驚容易氣餒之人。然而天下事拗不過一個理字,加上對方既敢坦告一切,更顯出她的深不可測。雖然事實上決不可能被她一番話就唬回去,事實上無論如何也須放手一拚。但若是可以多知道一點,何必白白糟蹋這種機會。 當下應道:「是的,看情形洪某好像已經大大失算了。但您當真要叫他們上來嗎?」 李百靈道:「當然是真的。而且我不妨先告訴你,我三招之內就把其中一個摔落岩石,另一個嘛……最多到第七招就要斷他一臂。現在叫他們上來吧!」 李百靈大概微微而笑。可惜表情被輕紗遮住,無從得知是與不是。她道:「你幾時聽過湘江二叟莫幻手、胡鐵上陣時不是聯手齊上的?朱老爺子這次居然動用這著殺棋,就算如願以償擒殺了我,只怕將來也是得不償失呢!」 洪珪臉色又是一變,仰天一嘯,片刻間兩人飛躍上岩,一是佩刀黃衣老者,一是穿黑衣持枴。衣服顏色雖然有別,卻都是老僕裝束。洪嘆口氣道:「莫老、胡老,在下也不明白大少夫人怎生查知你們兩位真正身分的!所以如今一切都已無須隱瞞了。」 黃衣佩刀的莫幻手哈哈一笑,道:「她知道就知道好了,速速拿下她才最要緊。」 話聲未歇,黑衣的胡鐵枴疾逾閃電撲去,枴刺如風,枴尖勁力激透空氣,發出「嗤」一聲。只見枴尖這一探之際,在短短一尺距離內,業已吞吐三下。因此聽那破空聲僅只一響,其實有三道銳逾利劍勁氣銜接著連珠攻刺。莫幻手可也絲毫不慢!那胡鐵枴兵刃才一遞出,他亦配合時機發動攻勢。但見黃影閃動欺近敵人,右手五指宛如龍爪,左手利刀畫出兩道交叉弧形光芒,自右側攻上。那五指似扣還拏,籠罩定對方右肩及整條臂膀。 而利刀所幻化的兩道精芒,則狠毒剪絞李百靈頸脖。雙方尚未當真接觸,胡鐵枴的身形竟已經稍稍倚側,只要腳尖一落地,連人帶枴立刻斜衝五尺。這一來必定恰好攔截住退閃的李百靈。換另外一種講法,也可以說是李百靈自己送上去挨他一擊。放眼當今天下高手,誰能身攖他們這一招聯手強攻而不閃不避?莫胡兩叟肯定沒有,旁觀的「怒龍」洪珪也認為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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