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焚香論劍篇 | 上頁 下頁
一六八


  說時囉嗦,當時卻只不過是一眨眼之間的事而已。谷滄海舉步出場,赫大龍自然與他共進退,餘下赫二虎赫二豹,便退到一旁在戰圈邊緣上押陣觀戰。

  說出奇怪,谷滄海這時候的一舉一動,以及眉宇雙目之間,在在流露出強烈無比的鬥志。赫大龍不待吩咐,而且事實上亦受到感染,也湧起了前所未有的大鬥志。要知赫大龍本是著名的好勇猛鬥的魔頭,天性上已極適宜這等場面,何況他曉得谷滄海之意,格外強調出鬥志來,以是之故,特別的顯著,即使是瞎了眼睛的人,亦可以從氣勢中感覺出來。

  這對形相兇猛的高手,忽然間改怯弱為兇狠。而且如此強烈顯著,頓時使全場之人,無不大吃一驚,包括唐天君和場中的屠師婁大逆在內。

  別人吃驚之中,可也禁不住泛起了秘密的喜悅,只有唐天君,當真是驚懼交集,但覺今日的局勢,變化詭譎,已完全脫出他的掌握控制。由此可見得這些魔頭凶星,沒有一個不是身懷絕技,決不是像他以前所想的那麼簡單和容易控制。

  現在他的自信心的堡壘,已被谷滄海運用神妙無痕的攻心戰術,轟坍出一個大裂口了。

  此是兵家千古以來認為至高無上的戰術,神明者可以決勝於萬里之外,見功於百世之後。

  婁大逆一來已得到天字第一號的神秘指示,要他相機詐敗,深心中已確知今日非敗不可。

  二來對方的氣氛,實是強大沉凝得足以撼坍山嶽,無堅不摧,他的確也抵禦不住,所以心膽皆寒。

  雙方相形之下,婁大逆的情怯,赫氏兄弟的鬥志,成了強烈的對比。

  唐天君雖然有意教婁大逆取得盟主,以便藉故取他性命,免留後患,可是現在一瞧,群魔之中異軍突出,居然又發現比婁大逆還厲害之人,這一來,收拾這兩方之舉,均屬必要。

  他遲疑了一下,這才發出獨門秘密暗號,孫紅線自然得知,在這一刹那間,可也禁不住掠過一絲喜色。

  她驟然感到有兩道比電光還要鋒利森冷的目光,在她面上掃過。自然這對目光,已非常清楚的觀察到她內心的秘密了。

  孫紅線連忙望去,從這對目光的來路,首先見到那位頭頂光禿,雙眉皓白的老人,正是天下邪教共尊的老前輩毒手如來崔山公。

  在毒手如來崔山公身側坐的,竟是剛得唐天君重視,特准他到臺上來觀戰的楊晉。

  孫紅線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因為這兩個人,一是邪教中的第一人物,當然他的心計閱厲之深,不是一般的高手可及,也許他在一直默默無言之中,已觀察到了許許多多的內幕。

  自然他不發難則已,一有所舉動,必能把任何入毀滅;包括唐天君、谷滄海這等人物,亦將如此。

  剛才的眼光,只不知是不是他?如若不是,那就只有楊晉了。這個面白無須,看來頗為俊秀的中年人,眼下雖然僅是鏢行的第一人物,在一段魔頭的心目中,算不上什麼角色。可是孫紅線卻知道此人工於心計,詭誦無比,而且他的膽子,更是大可包天,連少林寺被譽為百年來第一傑出高手的獨角龍王應真,也曾倒在他手中。

  假如剛才的目光,是他所發,則這個禍患,只怕比崔山公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楊晉需要倚賴唐天君之情非常殷切,這是她早已深知的。

  她駭得面色蒼白之時,邪儒聞子韶已經命人敲鑼,制止場中那一觸即發的緊張決鬥。

  全場之人,都驚愕地向臺上望來。

  谷滄海已預測到將有什麼事發生,所以他無須太過注意唐天君。因此,他的目光乘隙向孫紅線掠過。

  雖然只是那麼一瞥,卻足以使他心靈大震,差那麼一點兒險險流露出來了。

  原來在這一刹那間,共有兩件事發生,一是孫紅線面上還未消褪的驚駭之色,看得非常分明真確。

  其次是兩道鋒利如刀,森冷似電的目光,在他面上掠過,一閃即逝。

  關於頭一點,不問可知孫紅線必定發現某一嚴重事態,具有毀滅的可怕力量,才會驚駭得形於面上。

  關於第二點,那對目光,當然是察覺他查看孫紅線,所以才會突然銳利得使他也感覺出來。

  若然如此,可見得這對目光,早已觀察到若干內幕,目下只是作最後的求證而已。當他得見自己向孫紅線掠以一瞥,顯然是明白了其中重要關鍵。

  換言之,他谷滄海雖然是計謀百出,幾乎可以遮天瞞地,把天下群魔玩弄於股掌之上,但仍然有一個人,業已看破了他的面目。

  他在震駭之中,仍然聽見聞子韶宣佈赫氏兄弟已勝的話,也聽到全場魔頭熱烈鼓掌喝采之聲,可是他心頭卻禁不住泛起一陣茫然之感。

  這一場天下震動,影響無比深廣的群魔爭霸大會,至此業已結束。谷滄海竭盡才智,總算如願以償,把這盟主的寶座奪到手中。

  這最後的一戰,雖然屠師婁大逆和谷滄海等沒有當真出手相拼,但全場之人都沒有失望之感。只因谷滄海、赫大龍二人所表現出的堅凝強大氣勢,當時已把婁大逆完全壓倒。

  邪儒聞子韶接著當眾宣佈赫氏兄弟,正式成為天下群魔的盟主,並且取出一張三尺寬,五尺長的黃絹,說道:「這一場聚會,參加者皆是天下一流高手異人,在唐少宗師及崔山公前輩主持之下,順利推選出盟主,為了示信於世。昭告宇內,以及證明諸位擁護盟主的誠意,特錄於絹首。然後請諸位簽名畫押。」

  他停頓一下,目光掃視全場一匝,才又道:「假如在場的諸位異士,有哪一位有異議,不妨就此刻提出來,以使公平了斷。否則一經簽押,但須遵約行事,不能再行改變了。」

  他無須再詳細解釋,群魔也知道在黃絹上已經寫下的字跡、必有種種約束規條,一經簽押,自是便行依約行事。

  全場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但這等情形,可也不能認定人人皆已心服默認。願意簽署姓名。

  邪儒聞於韶擺擺手,使全場的目光,再行完全集中在他身上,這才說道:「違犯今日高手大會規定之人,赫盟主可有兩種制裁方法。一是召集足以克制違令者的人手,前往擒殺執法。二是向宗師府報告,敝上自有制裁之法。有這兩種力量作後盾,相信沒有人愚蠢得做出犯禁之事。」

  人叢中突然有人問道:「假如盟主假公濟私,濫用權力便又如何?」

  聞子韶高聲道:「若有這等情形,唐少宗師自會制止。倘若證據確鑿,諸位亦可呈報宗師府。」

  群魔何等老練,登時明白這是唐天君空制這個黑道高手大會的方法,由於他有矯正盟主過失之術,便等如是他幕後操作這股力量了。

  眾魔頭衡量目前整個局勢,都曉得如若出言反對,等如與唐天君和赫氏兄弟過不去。如果沒有可以相抗的把握,那麼此舉適足召來殺身之禍,而沒有任何益處。因此沒有人肯做聲。

  黃絹傳下來,攤布在台前一張方桌上,備有筆墨。然後由聞子韶逐一唱名,上來簽押。

  在絹上寫得明明白白,應該如何聽命於盟主赫氏兄弟,又注明見證人是毒手如來崔山公。至於唐天君,想是自矜身份,在這黃絹盟約上並沒有具名。

  此外,在桌上還有兩件物事,一是長方形,上有虎紐的黃金印信,虎目嵌以明珠,燦爛生光。這個印信便是天下黑道高手大會的盟主之印,用以頒佈命令。每一個魔頭都細細鑒看過,以他們的目力,若是有人偽鑄蓋用,定能察出破綻。

  另一宗是一支令箭,光暈流轉,花紋奇異,這自然不是凡品,別人是無法撈仿的。

  這支令箭上寫著天魔赦令四個字,一望而知乃是唐天君之物。

  每個人都想把它拿起來仔細鑒賞,可是當他們去拿那枚放在天魔赦令旁邊的金印之時,都已感到這支寶令,寒氣侵膚,使人不寒而慄。

  由此可知這支天魔救令,必是一件魔教異寶,如若妄動,定必受害,所以全場之人,沒有一個敢去碰那天魔赦令一下的。

  所有的人完全簽押過,最後是崔山公簽名作證。這位號稱為邪教第一高手的老人,並沒有立刻就簽名。

  但見他彎下腰細瞧那張黃絹上的字跡。甚且連每一個人的名字都要看,似是辨認這些老魔大惡的字跡。

  他費去很多時間、會場之人,都寂靜無聲,注視著他這種奇異的舉動,都意味著必定有什麼事情發生。

  孫紅線一顆芳心直向下沉,不但是她,連才智絕世的谷滄海,也渾身冒出冷汗。

  他直到現在,方知自己犯下一個致命的大錯,那就是他一直沒有把這位邪教老前輩放在心上。當時因為崔山公只是具名之人,並不參加角逐。兼且他一切舉動有如傀儡,任得唐天君支使。

  因此儘管他名望之高,罕有倫比,但谷滄海卻不曾把他放在心上。甚且其他魔頭,亦都對他疏忽,不予注意。

  如今谷滄海可就覺悟了,要知崔山公成名逾一甲子,如今地位愈發高隆,從未受挫,可見得他決不是浪得虛名之輩。換句話說,他簡直就是年老成精,道行極深的大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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