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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谷滄海徐徐轉身瞧她,微笑道:「小弟素來欽仰王子敬為人,聞聲不驚,何足道哉!」

  許靈珠更是驚訝,忖道:「此子不但器宇不凡,聽他言詞似是甚為博學多聞,他明明舉出晉代的王子酞、王子敬兄弟的故事自喻,我談話也不可落了俗套。」

  王氏兄弟便是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和王獻之兩人,微之字子酞,獻之字子敬。

  他們有一次同坐一室,忽有火警,王徽之大驚走避,不逼取履,王獻之則神色怡然徐喚左右扶憑而出,不異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許靈珠心念一轉,淡淡道:「睹君神字,使人有戴安道之感。」

  谷滄海大為佩服,忖道:「她也拿晉代人物來作比方,足見博學多才,秀外慧中,當得上第一美人之譽。」

  原來晉代的戴安道十余歲時,在宮寺作畫,長史見之,歎道:「此童非徒能畫,亦終當致名。」

  許靈珠以戴安道譬喻谷滄海,正是稱讚他才識不凡,終當致名之意。

  兩人各自曉得對方並非俗流,都生出敬重之心。

  許靈珠又道:「說實在話,我那位方外好友以神仙相許,我自知萬萬當不起,你瞧,他連上下款都沒有,正是不留痕跡之意。」

  谷滄海肅然道:「令友真是一代高人,當真是不留痕跡,胸襟恬談,小弟欽慕之至。」

  許靈珠泛起一個微笑,豔麗得使人不能逼視。

  谷滄海記起那鏢局東主齊義憾恨未見過她的笑容之事。

  當下又道:「小弟想請問姊姊一事,卻又怕過於唐突,是以不敢啟齒。」

  許靈珠道:「公子但說不妨!」

  谷滄海一本正經地道:「姊姊笑起來更加好看,不知有什麼法子可以使姊姊笑口常開?」

  她輕輕歎口氣,道:「自古道是紅額薄命,此生註定要鬱鬱以投,誰也沒有法子改變。」

  谷滄海搖頭道:「恕小弟不敢苟同,有些事瞧來似是命中註定,可是若能堅忍不移,或者可以改變命運。」

  他說的十分流暢,仿佛是飽曆滄桑之後,從經驗中發現的真理一般。

  許靈珠不覺動容,道:「你相信這話麼?」

  谷滄海道:「不瞞姊妹說,小弟還得試驗過才敢相信、不過。這是我母時時訓誨小弟的話,因此又不能不信。」

  許靈珠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令堂一定是位不平常的人物,只看公於學識氣度,便可以想見了,唉!我若是有幸接沐令堂清光的話,定會獲益匪淺。」

  谷滄海心想:「你們原本就認識的,但你以前卻不覺得我母親有什麼出奇之處,可見得這也不過是隨口誇讚的話而已。」

  只聽許靈珠又道:「我真想知道像令堂那等胸襟識見的女中豪傑,若是遭遇上我這種不幸之時,將會變得怎樣?」

  她又恢復鬱鬱之容,再度被不幸的陰影埋沒。

  谷滄海站起身,拱手道:「小弟此次拜見,居然得親睹姊姊破顏一笑,三生有幸,目下就此別過,將來有機會重來此地,定當趨遏。」

  許靈珠道:「公子何事匆匆來去,且不知幾時再見?」

  谷滄海道:「弟要去一處地方投師學藝,修習武功,這一去一二十年或是三五載才能踏人江湖,殊難逆料。」

  許靈珠輕輕歎道:「公于年事尚輕,一開口就是一二十年,但妄身其實已是人老珠黃,紅顏凋萎,想想看這是何等可怕,唉,這是何等寂寞的青春啊!」

  谷滄海直到這時,當真體會到她的悲哀,不禁激起無限同情。只因他記起阿鶯之約,她要他藝成之後找她玩,卻毫不考慮到時間長短,她和許靈珠是何等鮮明的對照?

  在無限同情之際,谷滄海但求能夠稍稍安慰這個嬌美的女子。

  腦筋一轉,衝口道:「姊姊休要悲磋,青春雖是容易凋零,但世上並非沒有長駐青春之法。」

  許靈珠道:「可是我從未聽過,使青春長駐之法。」

  谷滄海一挺胸膛,道:「包在小弟身上,將來小弟重來趨遏姊姊之時,定要雙手奉上駐容丹。」

  許靈珠默然片刻,才道:「武林中果真傳說世上有這麼一樣異寶,但又說這等奪天地造化的寶物,要有千災百殃境護,豈能當真取到手中,公子肯對我說出這等安慰的話,妾身已拜領盛情,這事卻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谷滄海道:「小弟豈是言而無信之人?」

  許靈珠怔一怔道:「公子還是忘掉這事,否則三五年之後,重過此地,可能因這一句而不來瞧我。」

  谷滄海凜然道:「小弟向來話出如山,一諾千金,姊姊不要多說,小弟就此別過!」

  他大步走出冷香樓,穿過園子之時,碰見那黃衣俏婢,便頷首為禮。

  她道:「少爺真了不起,我家小姐多年來說的話加起來還不及這一回說的多。」

  兩日之後,谷滄海已抵達高山之麓。

  谷滄海興奮地奔上山去,心想我終於到達嵩山少林寺啦!

  將來回家把經過告訴父親和母親,他們一定替兒子感到驕傲。

  他終於到達少林寺,踏人山門,迎面碰見一個年輕和尚,便上前道:「有煩少師父向貴寺方丈大師通報一聲,說是晚輩谷滄海求見。」

  那年輕和尚吃一驚,左右四顧,沒有別的僧侶,便道:「小施主想見敝方丈有何貴幹?」

  谷滄海心想這和尚雖是少林之人,可是拜師之事不便宣洩。

  便道:「在下須得面見貴寺方丈始能奉票。」

  那年輕和尚見他言語有禮,生出喜愛之心,便道:「你說不說都不相干,反正見不到敝方丈的,我老實告訴你,連我身為本寺僧眾,也很難晉渴方文哩!」

  谷滄海心想:「真是胡說,我跟你怎可混為一談?」

  當下誠懇地道:「在下實有要事非求見方丈大師不可,萬望少師父行個方便。」

  年輕和尚眉頭一皺,道:「你既是不信,我就帶你去見知客,今天是德法師父當值,他為人最是老實和氣,便見一見他也無妨礙。」

  他們一道走去,谷滄海問知這年輕僧人法號明緣。

  而少林寺的輩份排行是光弘正德明,當今方丈大師,是弘經大師,明緣是第四代弟子。

  不久,他們走入一間高潔淨的佛堂內,見到一個面貌老實的中年和尚,便是德法和尚。

  明緣對他說了前事,德法和尚吃驚地瞧著谷滄海,呐呐道:「他這話……這話可是當真?」

  谷滄海心想這位大師父口才笨拙,為人老實,怎能稱當知客之職?

  口中應道:「一點不假。」

  德法和尚道:「那麼你等一等,貧僧先報告總知客。」

  他起身急步去了,谷滄海微微一笑。

  明緣卻皺起眉頭,道:「那是正修大師,人很厲害。」

  不久,德法和尚陪著一個眉目清秀的中年僧人進來。

  谷滄海知趣地上前施了一禮,正修禪師約略問了幾句話,得知他孤身上山,曾經跋涉千里,便命德法及明緣二僧陪他到膳堂用餐,等候方丈召見。

  過了響午,谷滄海被帶到一座禪院之內,在靜室中見到一位面貌嚴峻的老僧,法號弘因,乃是與方丈同輩的長老,身份高隆。

  弘因長老問他來意。

  正修禪師接下去說道:「弘因大師乃是敝寺方丈的師弟,谷施主須得把實話說出,才可轉報方丈。」

  谷滄海一聽這話有理,便道:「在下乃是奉家慈之命,到此投師學藝。」

  他話聲一頓,細察兩僧表情,只見他們微微露出笑意。

  便又接著道:「家慈囑咐在下非要投拜在貴寺第一高手座下,所以在下非面求方丈大師不可。」

  弘因長老道:「投師學藝之事不是鬧著玩的,你年紀雖輕,但跋涉長途,不辭千里;可見得誠心毅力都有過人之處。」

  谷滄海心中大喜,恭容聆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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