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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這一日,平靜無事地過去,到了晚上,以前中毒之人當中許多身強力壯,或是功力深厚之士,都能起身行走如常。

  余小雙望住熒熒孤燈,一直等待杜希言的出現。到後來她自家也覺得不好意思,想道:「我還是未嫁的少女,這般想念著他,成何體統?」

  但杜希言的影子,老是在她心中浮現,揮之不去。

  桌上的燈火卜的輕爆,一般而論,這燈花乃是如意的徵兆,所以余小雙暗暗歡喜。

  事情真是巧合得很,余小雙還望著那燈花發怔之時,畫軸一掀,杜希言鑽了出來。

  余小雙定眼望著他,初則喜悅,繼則訝惑,輕輕:「哎!你為何顯得這樣憔悴呢!」

  杜希言笑道:「我沒有鏡子,所以無從看見自己。但我自家仍然感覺得出面色不好,只要休息兩三天,也就沒事了。」

  余小雙道:「我也知道休息幾天就可以恢復,但何以你會變成這樣,是不是生病呢?」

  杜希言搖搖頭道:「沒有生病,只不過事情太忙,沒休息,以致如此。」

  他一邊說,一邊去檢查窗戶,替她關緊。

  當他回到余小雙的床邊,她驚訝地望著他,問道:「你在這兒還有事情忙麼?」

  杜希言道:「我是專攻土木之學的,此堡乃是天下間傑作之一,在下雖然是末學淺進之士,但也能領略其中奧妙。」

  余小雙雙眼向那美人畫軸一瞟,道:「怪不得你會打從牆壁鑽出來,這種本事真好,可惜我不能行動,要不然我定要請你教我。」

  她顯示得那麼天真,全無心機。嬌美的面容上,並沒有愁苦之色。

  杜希言眼看著她的芳容,耳聽著她的聲音,只覺如沐春風,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安寧。

  因此他實在不想走開,微笑道:「我真佩服你,任何人如果遭遇到這種情形,一定愁苦萬端,那裡還能想到這些閒事。」

  余小雙道:「你可是笑我太憨麼?」

  杜希言忙道:「不!不!我真的很佩服你。」

  余小雙道:「那麼你常常來看我,好不好?昨夜我以為你還會回來,所以一直等候,誰知你終於沒有再來。」

  杜希言從懷中拿出一個扁形的物事,外面有一層黑色軟皮包著。

  余小雙道:「啊呀!那不是趙老丈的酒壺麼?你幾時看見到他老人家?我多希望見到他啊!」她眨眨眼,顯得有一點頑皮地笑著,又道:「其實我從沒有見過他老人家。」

  杜希言道:「他是個忠厚長者,包你見了不會失望,這個酒壺是我在這兒找到的,跟他的一樣。裡面裝盛著的美酒,也是他的珍藏。」

  他打開蓋子,把壺嘴送到她唇邊。余小雙道:「我飲酒的話,你可不要笑我是酒鬼。」

  杜希言道:「當然不會,此酒可比仙丹靈藥,能驅蛇蟲,治百病,你的性命也是全靠喝酒才撿回來,這是你告訴我的,對不對?」

  余小雙喝了一大口,轉瞬間,雙頰酡紅,益增嫵媚。她透一口大氣道:「我肚子裡熱得厲害,好像這一口酒在裡面燒著。」

  杜希言道:「此酒須得連喝三大口,方有靈效。」

  余小雙立刻乖乖的連喝兩口,不久,眼睛便睜不開了,但滿面笑容好像極為快樂,使人看了也不覺受感染,因而心曠神怡,胸襟大暢。

  杜希言迅速收起酒壺,等了一陣,見她已閉眼,鼻息均勻地睡著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細長的銀匣,這個銀匣大約有一尺長,寬約三指,製作得精緻無比,匣蓋與四周皆有精美華麗的花紋圖案。

  抽開匣蓋,裡面有一枚飾物,那是一隻鳳鳥,只有兩指寬,三寸長,一條極細的銀鏈,穿繫在背部。

  這隻鳳鳥全身通紅,灩灩生光,不知是何質料所製,形式既精巧,而又古趣盎然,尖喙處有一根細針吐出,長達六七寸。

  杜希言記得自己每次抽開這個銀匣蓋子,目光到處,首先浮上心頭的便是:這隻鳳鳥究竟是怎樣製成的?

  要知他精研土木之學,旁及鑄冶雕塑之道,無所不精,而他不是為了質料之堅硬才覺得無法製成,因為世上最堅硬之物,也能以慢工細火之法,耐心打磨雕琢,必有成功之一日。

  他所感到無法理解的,說來奇怪,竟是這隻鳳鳥表現出來的「美」。由於此鳳精巧萬分,眼啄羽翎,無不紋絡分明,比起拿筆描墨還要精美,具有高度的真實感。

  這還不說,最困難的是在如此精美纖巧之中,卻又予人一種樸實的古趣,使人全然感覺不到有一絲一毫的人工在內。

  在藝術境界中,這兩者兼得,根本是不可能之事。因此杜希言每逢開匣見到此鳳,就會泛起這個疑問,而也一直得不到任何近似可能的答案。

  他拈著兩條銀鏈,小心地提起來。那條鏈子大約是尺許長。

  可以懸掛在頸上。假如把其中的一個小環扣打開,這條鏈增加一倍的長度。但兩端都較大,所以那只丹鳳不能褪出來。

  這也是杜希言覺得不可解的疑問之一,照這條鏈子的長度,兩端扣起來時,任何巨大的頭顱,亦能穿得過,所以根本無須把環扣解開。

  若說此鏈應有接口之處,則何以又設計得兩端皆有較大的環扣,因而無法把那枚丹鳳取下?

  他現在沒有分心去研究這一點,捏住那只丹鳳,走到桌邊,把啄上的細針在火焰中穿過。

  那根細針本來也是銀色的,只比頭髮粗不了多少。穿過火焰,立時變成通紅,隱隱似是有火花跳躍。

  他走回來,坐在床邊上,閉目凝神,全部心力都集中在手中的丹鳳上,只一剎那,針尖果然有火光閃躍,似是要脫針射出,煞是好看。

  杜希言睜開眼睛,抓起余小雙的右手,針尖抵住她的中指指尖,忽然那針很順暢地刺入指尖。

  那細針只刺入了兩寸左右,便停住了,杜希言隨即拔出來。

  把此物放回銀匣內收好,這才長吁一口氣,好像做了一陣很艱難的工作一般,額上也隱隱現出汗珠。

  余小雙睡得更加酣恬,杜希言低頭望著她,但覺她的美麗,實在能予人以甜蜜、歡愉之感,這是一種極稀有難得的氣質,他戀戀不捨地注視了好久,忖道:「你一覺醒來,已能恢復行動,在你固然是無比的歡欣快樂,但在我來說,卻是噩耗。因為你從此要是離開此堡。而我們身份懸殊,出處不同,此生此世,只怕再無重逢相會之日。」

  他雖然如此喜歡和余小雙在一起,以便看著她令人歡愉振奮的嬌姿,但他頗有決心,感慨之念才掠過,便已轉身走開,隱入牆內。

  ***

  這間臥室內一片恬靜,柔和的燈光,灑在房中各處,也照出酣臥床上的美女。

  過了三更,窗戶間微微響了一聲,只見一條黑白相間,長約一尺的毒蛇,落在地上。

  接著,又有一粒綠色的小丸,落在蛇頭前數寸之處。

  那條毒蛇本來全不動彈,但見了那粒小丸,似乎受到強烈的吸引,立刻紅信一伸,捲住綠丸,迅即吞下。

  片刻間,這小蛇突然漲大了不少,而且顯得十分暴躁一般,唰地竄了開去。

  但見它動作迅快,賽逾閃電,一下子就到了門邊,復又轉回,滿室游走,快得連看也看不清楚。縱是如此,任何人都覺得出,此蛇狂性大發,正在找什麼活的物事噬咬出氣。

  這條毒蛇游走了七八匝,驀然一起,像箭一般向床上射去。

  假如這刻余小雙不是已經睡熟,見了此蛇竄射而至,一定把膽子都得嚇破。目下倒是得了睡神庇護,就算死在毒蛇牙下,也可以少去一場驚恐。

  這條毒蛇豈有憐香惜玉之心,它已服下藥丸,激得毒性狂發,必須找到有生之物噬咬,洩去毒囊中的汁液,方能平息下來。

  它一下子落在床上,只要再一伸頭,就可似咬中余小雙那只欺霜賽雪,宛如春蔥般的纖手了。

  然而這條毒蛇此時反而猛可縮退,「啪」一聲掉在地上,接著往屋角游去,然後盤伏在角落間,紅信伸縮之間,已大見乏力,好像被人打了一下似的,頗有萎縮不振的意思。

  過了老大一會工夫,這條毒蛇身子又暴漲起來,恢復初時那種凶毒的神態,蛇頭昂得老高,紅信吞吐加快。

  正當此時,窗戶忽然無風自開,接著一條人影無聲無息地飄入來。

  此人一身夜行衣,面蒙黑巾,正是昨夜曾經現身的採花大盜花蝴蝶蕭春山。

  他的行動宛如鬼魅,顯然武功之高,絕不是一般下五門的採花淫賊所能具備的,但奇怪的是他才一落地,猛可身子劇烈的搖幌了一下。

  他低頭一望,腳邊有一條黑白相間的毒蛇,蛇口尚深深埋入他小腿褲管,敢情他才落地,這條毒蛇已無聲無息的迎上去,給他來了一口。

  蕭春山哼一聲,猛可甩腳,那條毒蛇登時掉在地上。說時遲,那時快,蕭春山另一隻腳踢下去,把蛇頭踩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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