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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吳小琴嘎了一聲,冷峻的眼光,忽然變得溫和起來,打量著這個鬚髮皆白但氣宇軒昂的人。她的確十分佩服這位公門高手,同時因沈夫人對他的深情摯愛,使她想到這個男人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她記得曾經讀過誰的兩句詩說,「博得美人心肯死,項王此處是英雄。」這兩句詩不從楚霸王拔山扛鼎方面稱讚他英雄,卻在博得人心肯死這一點著筆,令人低回咀嚼,回味無窮。吳小琴這刻正是要看看這個男人有什麼魔力,使得沈夫人這般死心塌地,矢死靡他。

  沈鑒再道:「上元觀當今觀主心地厚道慈悲,為人正派熱腸,沈雁飛憑什麼叛負玄光觀主?姑娘又憑什麼要救他?」

  吳小琴在他大義凜然的眼光下,變得十分黯然,緩緩道:「我知道你老說得對,可是……請原諒我,我得把他帶走,也許我會和他一起葬身在絕壑中,因為我恨他。」

  幾個人都為之一愣,無言可對。吳小琴幽幽一歎,道:「請你們都原諒我。」倏然轉身飛出窗戶。他們眼見她那絕世輕功,自忖追不上她,只好任她飄然遠飆。

  玄光觀主立刻回到北帝殿,解散掉召集來的道侶們。這時傅偉、張法、張明霞等都陸續回觀,聽了此事,大家都十分驚訝。馮征卻一去古無蹤跡,沒有回來。

  一夕無事,翌日已是七月初一,正是終南孤鶴尚煌約定的第一天,他早已聲明是在七月初一至初三的三日內,到青城上元觀來。

  追風劍董毅已到山上,這位在青城派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劍客一到觀中,生像一服鎮靜的藥劑,觀中道人們都恢復平靜的態度。

  還是清晨時分,武林高人陸續出現。

  首先跨人觀門的,便是曾在本觀露面的金長公和淩霄。

  這時三清殿中,除了幾個小道童之外,那追風劍董毅正和峨嵋大乘寺方丈忍悟大師閒談。玄光觀主不在場,等於表示青城派並不參與這等血腥的打鬥場合。

  大家見過,傅偉便將昨晚吳小琴把沈雁飛救走的情形告知金淩兩人,並且請問他們,和沈雁飛約定的暗號是不是沈雁飛宇內第一這句話。

  金長公呵呵而笑,道:「不是,那千面人的確狡黠,又吃他騙了一次。」

  五陰手淩霄面色卻十分陰沉,似乎在想什麼心事。忍悟大師念聲佛號,道:「淩老植樾照例棋不離身,貧僧如今已閑著沒事,可以奉陪老擅樾玩一局。」

  於是兩人到一旁下棋。

  忽燃一個道人進來報導:「觀外有兩位老人家,自稱陰陽雙魔宣氏兄妹。」

  追風劍董毅和峨嵋忍悟大師對望一眼,傅偉卻以手按劍。原來忍悟大師此來,就是專門要幫忙上元現對付這兩個魔頭c

  追風到董毅大聲道:「有請。」

  金長公霜眉一皺,道:「兩個老妖怪,可別替貧道引見。」說著,離座走到忍悟大師背後,看他們下棋。

  陰陽二魔宣氏兄妹進得殿來,眼光一掃,陽魔宣華嶽朗聲一笑,道:「原來老淩也來了。」他沒有提到金長公,原來金長公在那時最少露面,只識得青城峨嵋高手,卻未與這二魔見過。

  五陰手淩霄只揚揚手,便又思索了一下,陰魔宣華枝走過去,她那奇醜的臉容,倒把金長公嚇了一跳。

  她伸手作出要摸忍悟大師光頭的姿勢,忍悟大師豈能讓她亂摸;暗中已運氣於袖,打算連頭也不回,便拂她雙腿。

  哪知陰魔宣生枝乾枯的手掌一翻,好像要縮回來,其實一股陰力,印向金長公去。金長公拂塵微搖,怒道:「你攪什麼鬼,」

  宣華枝冷笑道:「原來是黃山牛鼻子老道,怪不得我兄妹進來,便連頭也不回。」

  五陰手淩霄生氣地粗聲道:「喂,你的老毛病還是改不了,人家在下棋呀!」

  她不理睬他,抽出青玉蕭,便淒淒咽咽地吹將起來。殿中專司伺候的道童們登時聽得如癡如醉。

  忍悟大師和五陰手淩霄繼續下棋,數子之後,忍悟大帥贊道:「淩老檀樾這幾子真是國手功力,貧僧佩服。」兩句話說得雖不高亢,卻甚清越柔和,殿中道童們立刻清醒。

  淩霄哈哈笑道:「不瞞你說,早先我有點心事,故此下子都不知所云。現在被那婆娘一胡混,反而專心一志起來。」

  他這麼粗魯的說話,陰魔宣華枝卻沒生氣,反而停止不吹,問道:「和尚是哪裡來的?」陽魔宣華嶽大聲道:「他是大乘寺當今方丈,難道你連他那念經的法門都看不出來麼?」

  陰魔宣華枝冷笑道:「一個禿驢罷了。」

  忍悟大師霍然起立,面露嗔容。

  原來忍悟大師為人正派,況且又是峨嵋山大乘寺方丈,平生未曾有人敢當面口出這等不遜之言,故而忍耐不住,站將起來。

  陰魔宣華枝已知其意,冷惻惻道:「方丈不須急忙,下完這一局還不遲哩!」

  陽魔宣華嶽把古琴放在幾上,鼓奏起來,曲調平滑流暢,有如山間清泉水聲淙淙,又如鳥語猿啼,令人忘俗。

  忍悟大師到底是有道高僧,轉嗔為笑,朗聲道:「一切業障,皆由妄想生,善哉,善哉。」陽魔宣華嶽登時琴音微亂,但瞬即恢復常態,宣華校也抽出青玉蕭,嫋嫋相和。

  所有的人,無不小心戒備,凝神一志,以免被魔音所惑。但又沒有誰肯首先發話制止陰陽二魔所為,那樣太使人誤會是受不住魔音熬心。

  琴音老是那麼平靜流暢,蕭聲反而不時跳出落魄驚心的音符,仿佛一暢流泉,從高山大嶺處流下來,水性本是自然向下而流,無奈溪澗怪石險灘,障阻叢生,故此水流不時鳴躍激湍。

  幾個小道童木立如雞,神志渙散。追風劍董毅一看不妙,那陰陽二魔的琴蕭久已擅名於世,這刻還不過是平淡無奇的序曲,小道童們已熬受不住,暗想現在必須當機立斷,以免鬧出笑話。

  陽度宣華嶽忽然中斷琴曲,冷澀地道:「那些小孩子們不宜在此。」

  追風劍董毅立刻命小道童們走開,刹那間他們便走個於淨。於是琴蕭之聲又起,這次一開始便宛如有千軍萬馬,殺人觀來,又如山崩海嘯,海天風暴,巨浪排空。

  屋宇為之簌簌震動,直有崩坍之勢。在這等洶洶聲勢中,最令人奇怪的是棋子落壞的清脆聲,依然可以聽到。棋聲雖小,卻有如在無邊無際的驚濤駭浪中,偶爾閃動著燈塔的微光,教人在倉皇無計之中,又有點安慰。

  陰陽二魔全神貫注在琴蕭之上,殿中之人,面上都裝出夷然之色,其實心中都不大好受,故此外面有個人走到殿門張望一下,然後走開的情形,竟沒有一個人發覺。

  追風劍董毅心中焦躁起來,須知他本人功力固然深厚,一時三刻之內,決無意外。可是上元現已推他是第一位劍客,其餘的人功力當然難與他相比。這琴蕭之聲並非僅限於此殿,因此他為了觀中數百道侶的情形而焦躁起來。

  他可想得不錯,不但數百道侶怔忡不安,心魂欲飛。便生判官沈鑒和神眼張中元兩人,聽了這等魔音樂曲,竟禁不住相對呼籲,但覺前塵如夢,此生已無足戀,屢萌輕生之念。

  驀然當的一聲巨響,超出蕭琴魔音之上。陰陽二魔齊齊一震,臉色凝重地繼續吹奏。蕭聲忽地變為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一似秋夜蚤鳴,怨婦宵啼,悲悲切切,使人同情不已,正在這時,琴音忽起,曲調淒清無比,兩種樂聲一合,登時木葉蕭蕭飄落,悽愴無比,殿中眾人,這時都面色凝重,不像早先那麼輕鬆了。

  又是當的一聲鐘鳴,響徹雲霄,聾聵皆發,有如盛夏中冰雪沃頭,清涼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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