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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住口,貧尼眼睛尚未昏花,早先在山腰處已見到你的惡跡,剛才又看見你表演絕技。來吧,不要多廢唇舌,貧尼年紀雖老,但卻不容易打發呢!」

  沈雁飛懊惱之極,仰天長笑一聲,四山回應。白雲老尼慈眉輕皺,想道:「悔不該把靈藥給他服了,使他內功精湛如此。」

  石後忽又轉出一人,一身雪白衣裳,頭上還用一條白絲巾,包紮著一頭雲發,乍看來就像守孝的素服。

  這位白衣姑娘眉清目秀,真個是秋水為神玉為骨,冷豔無雙。沈雁飛目光一掃將過去,哎的一叫,目瞪口呆。

  敢情這位姑娘乃是日夕難忘的吳水琴,她冷冷瞥了沈雁飛一眼,便向白雲老尼道:「老師父把他讓給我吧。」

  沈雁飛心中想大叫一聲琴妹妹,這月來的闊別,生像已經歷了幾十年。可是他又感覺到他們之間似乎已被一道深淵隔開,他毫無法子可以超越,因此這一聲琴妹妹,只在他心裡響著。

  白雲老尼堅決地搖搖頭道:「你是知道青城派對我的意義,對麼?」

  吳小琴緊緊閉著嘴唇,歇了片刻,她道:「好吧,老師父,我就置身事外!」

  她話聲甫歇,身形一晃,已退回石後,沈雁飛覺得她的聲音十分陌生,宛如聽到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在說話。錯眼間已不見了她的蹤跡,也不感到奇怪(他一向不知道吳小琴懂得武功),只有一陣空虛絕望襲上心頭不,使得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白雲老尼緩緩走前幾步,忽然被他那種奇異的神情愣住,歇了一會兒,她徐徐道:「沈雁飛,她已經走了,她永遠不要再見到你,否則她會把你殺死。」

  「我……我還活著麼?」他喃喃說,頭顱無力地垂下來:「琴妹妹又回到她自己的世界去,記得曾經有一度,我把她從那個世界裡帶領出來……現在她又回去了……」

  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從遠處劃個弧形飛過來,帶著尖銳的破空聲音,沈雁飛怔怔不動,啪的一聲,石頭正好擊在他身上,把他擊得退了一步。

  白雲老尼嗟道:「她去得更遠了。」眼光收回來,只見沈雁飛面色蒼白如死,忽然捧胸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白雲老尼忽然躍過去,一掌拍在他後心,沈雁飛又哇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舉袖揩揩唇邊血跡,惘然道:「琴妹妹走了,她真的走了……可是為什麼呢?」白雲老尼本身從情天恨海中熬過來,深知沈雁飛此時心中的悲痛,無可倫比。登時對他甚是同情,她本想指點迷津,告知他吳小琴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而如此怨憤,但她老人家又深深疼愛那溫柔如水的祝可卿,故此不好說出來。否則異日沈雁飛遇著祝可卿的話,必定會把她殺死。

  她同情地嘆息一聲,覺得這世界上所發生的一切,老是這個模樣,所渴望的偏得不到,禍咎卻隨時隨地隱藏在附近,一有機會,它便降臨頭上。於是這位洞徹世情的老尼飄灑地走開,忽然回頭慈祥地道:「沈雁飛,你好自為之,切勿妄開殺戒,回頭是岸。」說到這裡,已走出好幾丈,人與語聲漸漸遠去。剩下陷在哀傷中的沈雁飛,孤零零地在夕陽下獨立神傷。

  且說吳小琴把沈雁飛打了一石頭,遠遠看見他吐血光景,芳心有如被把利刀不住地剜著似的,眼淚直流,悲叫一聲,轉身疾奔。

  這時她方寸已亂,神智好像有點昏迷,也不知走了多少個十裡,黃昏已降臨大地,暮色淒迷,氣氛荒涼可悲。

  忽然有兩個人攔在谷口,她本能地停下腳步。那兩人之中,一個紅面白髯的老人,身穿淡青色長衫,一個是個蓬首垢面的少年,臉色枯敗難看,但卻十分熟悉。

  那白髯老人眼中陡然一亮,贊聲好漂亮的妞兒,那蓬首垢面少年卻身軀一震。吳小琴沒理睬他們,一徑從他們的身邊慢慢走過,剛走出四五步,那少年叫道:「吳小琴!」

  吳小琴停住腳步,偶然回頭,只見那少年道:「你不認識我麼?吳小琴。」

  白髯老人忽然一伸手,把那少年穴道點住,本立不動,自家卻走到吳小琴面前,笑嘻嘻道:「吳姑娘這是要上哪兒呀?老夫五陰手淩霄,你可曾聽過我的名字?」

  這老頭兒嘻嘻笑著,一面挨近去,倏然電閃般一手抓去,抓向吳小琴玉臂上曲池穴。

  五陰手淩霄雖然出手如電,但卻抓個空,吳小琴精神一振,尖聲笑道:「原來你就是五陰手淩霄,哈哈,本姑娘正想找你哩……」她的笑聲非常狂放,有點不大正常。

  白髯老人霜眉一皺,臉上露出狡笑,問道:「你找我老人家幹什麼?」

  吳小琴站了片刻,腦中翻湧血氣漸漸下降,神智漸複。四顧一眼,便輕咦一聲,自言自語道:「我到了什麼地方?那個人不是青城叛徒顧聰麼?」

  五陰手淩霄趁她眼光移開,倏然又伸手抓到,其快無比,吳小琴手肘一抬,撞將出去,啪的一響,她反而退了一步。五陰手淩霄面色大變,敢情吳小琴退了一步之後,他才發覺一股柔力潛迫上身,登時不由自主地退了大半丈遠,差點跌倒,只見他一轉身,如飛而退,順手把顧聰提起,沒人山林深密處。

  吳小琴愣了半天,忽然記起青城叛徒顧聰曾經設計陷害她和沈雁飛之事。同時又憶起五陰手淩霄乃是她師父的對頭。這兩個人全都不應放過,可是她再想一下,便歎口氣,懶懶向後轉,準備走出山外。

  剛走了十幾步路,只見樹林中鑽出一人,笑嘻嘻攔住去路。吳小琴星目一膘,芳心大震,原來這人便是沈雁飛。

  這刻滿腔幽怨,忍捺不住哇地哭出聲來。沈雁飛為之一怔,沒有說話。

  吳小琴淚珠滿臉,傷心萬狀,卻不明白傷心些什麼。可是見他不來安慰,更感到委屈。

  沈雁飛呆了一陣,便走近她身前,抽出一條汗巾,為她拭淚。吳小琴真願意倒在他懷中痛哭個夠,但仍然矜持不肯倒過去。汗巾按在她面上,忽然嗅到一陣香氣,頭腦立刻為之昏迷。

  但她動力湛深無比,猛可提住那口真氣,怒駡道:「你使什麼壞?」

  跟著閉上眼睛,嬌軀搖搖欲倒。口聽沈雁飛呵呵大笑,叫道:「倒也,倒也!」

  吳小琴身軀向前一傾,沈雁飛伸手來扶,只聽她哼一聲,忽然一掌推去。

  沈雁飛大叫一聲,震退半丈之遠,登時抱腹蹲倒地上。吳小琴這一掌本能取他性命,但臨到發力時,芳心忽軟,只用上三成力量。不過到底用了真力,頭腦更加發暈,連忙提氣奮餘力躍走。

  且說那五陰手淩霄和金長公兩人,各奔一方,那五陰手淩霄熟請青城山地勢,一徑外奔後山崎嶇難走的路徑。不過他自知千面人曾經假冒他,那青城派的人如碰上他的話,必定會生出誤會,因此十分小心。到後山搜查了許多地方,不時碰到上元觀的道人,他必須避開,故而耽擱不少時間。

  正在搜索之時,忽聽響炮三鳴,跟著又見前面有兩個道人走來,便問在一旁。

  兩個道人帶著笑容,提劍直奔向上元觀方向。一個道人大聲道:「我們總算運氣不錯,偏偏派著是搜拿沈雁飛的差事,如今他既然被捕,我們可以稍為休息一下了。」

  另外那個道人笑道:「你想得蠻如意的,只怕一回觀中,又派出來追緝五陰手淩霄啦……」說到這裡,忽聽響炮連鳴四聲。這道人接著詫道:「連顧聰也抓回來了,那小子怎的落了單?」

  五陰子淩霄忖道:「別忙,沈雁飛莫非就是那孩子?他不是曾經自稱沈某?曖,原來是七星莊秦宣真的叛徒,最近他的名頭可大啦,現在他被困上元觀,事因千面人假扮我而起的,看來我得先去救了他再算。不過真奇怪,以他那一身本事,尚且被擒,難道青城上元現出了什麼名手?」這可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淩霄本來自負極高,但和沈雁飛打了一場之後,心中不無惴惴之感。

  於是他放開腳程,從別路繞回上元觀去,這時暮色已深,加之上元觀的道人們絕沒想到真的五陰手淩霄會潛回觀中,故此近觀一帶反而疏忽之甚。

  此處附帶先表明一筆的,便是吳小琴所遇的五陰子淩霄,既與顧聰同路,當然是千面人假扮的。

  這時上元觀中燈火輝煌,五陰手淩霄從後面潛入,遠遠瞧見有個院子裡,兩個老頭正在廳中喝酒暢談,倒像這觀中沒有發生什麼事的。他還瞧見其中一個雙目已瞽,因此腳上特別小心,這是因為失去視覺的人,聽覺必定特別靈敏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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