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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現在,他的眼光悄悄移到那位姑娘的背影上。那剛剛舒展開的眉頭,倏又微微鎖住。

  在他這種已過中年的人的面上,居然會發現出表情,可以想像得到那件事該是多麼的嚴重。

  他女兒堅亮的聲音又響起來,她道:「爹,他醒啦!」

  沈雁飛張開眼睛,但見眼前晃動著兩張女性的臉龐,不由得大大驚詫,同時又發覺身子上毫無痛苦,禁不住喃喃道:「我這是在什麼地方呢?」

  那位姑娘微笑一下,眼中威棱低人的光芒收斂了許多,這使得她看起來覺得動人得多。

  她道:「你現在覺得怎樣?試試能坐得起來不?」

  她竟沒有回答他的疑問。

  沈雁飛決然坐起來,倒差點幾乎和那位姑娘面面相碰。雖則終究沒碰著,卻嗅到一陣奇怪的香氣。

  那位莊主起身走過來,道:「修羅扇敲災療傷,為武林一絕,小嬌你問得不是有點糊塗嗎?九轉扶元散也是武林一寶,這孩子只有比未傷之時,更覺體健力大。」

  沈雁飛一瞧見這位莊主,認得他乃是將自己從豹子爪下救出來的人,呀地一叫,立刻爬起來,便要在床上叩頭。

  那姑娘道:「喂,且慢,你倒是下床再叩頭呀!」

  沈雁飛連忙稱是,一跳下床,隨即跪下叩頭。

  莊主受了他三個響頭,然後道:「孩子起來。」

  聲音威嚴之極,自有一種使人懾伏之力,沈雁飛乖乖起來。

  他站起來之後,抬手摸摸胸前,卻發覺在破衣之下,胸前肌肉一片平滑,不但被豹爪抓之傷已經痊癒,甚至連疤痕也沒有留下。

  心中不覺大為驚服,覺得這位相貌出嚴的莊主,生像具有超凡的力量。

  要知這位莊主,正是曾經獨步天下武林的江湖怪傑修羅啟秦宣真,自從十年前退出江湖,便一直居住此地。

  修羅扇秦宣真道:「你叫什麼名宇?何以會到這兒來?」

  沈雁飛道:「我姓沈,名雁飛,乃是江陵人氏。只因……」

  他稍稍猶疑一下,心中忽然掠過一個念頭,立刻繼續道:「只因十年前先父棄世……」

  他說到這裡,卻見修羅扇秦宣真那嚴肅的面上,露出微笑。

  「寒家本來貧道,此後賴寡母十指辛苦,一直支持下來。幾個月前,先母也不幸棄世。」

  修羅扇秦宣真一擺手,道:「你不必往下說了,這遭遇雖然平凡,但在你本人而言,卻甚淒慘,老夫乃是此莊莊主,後面那個村子,全是我莊中之人所居。他們都是跟我多年的人,自從定居此地以後,便專門為我到各地去收租催糧,並不下田做活。此所以你欲求一枝之棲,毫無所得。」

  沈雁飛故意變一下臉色,裝出十分失望的樣子。

  那位秦姑娘哼一聲,道:「大丈夫何處無吃飯之地?哪須變顏變色!」

  口氣豪邁,話意鄙薄,使得裝假的沈雁飛也禁不住臉紅起來。

  她隨即大踏步出房去了。

  修羅扇秦宣真先是哈哈一笑,但立刻便斂住笑容,心煩地搖搖頭。

  「那是老夫的小女秦玉嬌,她什麼都好,就是行事和脾氣,就像鬚眉男子一般。」

  想不到這位城府深沉的江湖怪傑,居然會透露出心事,可想而知這心事該是多麼沉重。也不怪他何以先是贊同地一笑,然後又搖頭嘆息。

  沈雁飛合開這話題,道:「小可承家莊主救命大恩,不知何以為報。」

  修羅扇秦宣真一擺手,道:「罷了,別再提這個。」

  說著,刷地打開手中描金自絹摺扇,搖了幾下。眼光掃過手上扇面的圖畫,倏地又收攏扇子,煩惱地搖搖頭。

  沈雁飛已窺見那扇面上畫著的是只大鶴,神態如生,卻不解他何以對這幅畫現出這般不安的神色。

  只見修羅啟秦宣真在房子徐步繞個圈子,突爾停步,昂頭思忖了一會兒,自語道:「老夫閱人多如恒河沙數,卻少見這等奇佳根骨。」

  沈雁飛字宇聽得清楚,卻不解其話中之意,眼光一掃,忽見門外有人影一閃。

  原來,那人影乃是早先隨秦姑娘去了的小婢,此刻提著一個漆紅的食盒,站在門外。

  沈雁飛餓了許久,又經過一場生死掙扎,早在回醒之時,已自饑腸轆轆,難受之極,如今更是饑火焚心,饞涎欲滴。

  修羅扇秦宣真雖在思忖之際,但他是何等人物,立刻發現了這個情形。

  當下心中想道:「這孩子根骨之佳,平生所罕曾見。我有心收徒傳藝,但我修羅七扇,為武林一絕,非堅毅過人者,無法學得。若收此子為徒,只怕他畏艱怕難,中途而廢,如今正好試他一試,想那餓而求食的本能,最是強烈,當可試出此子的理智意志與其先天比重如何。也許我衣缽得傳,當年終南孤鶴之辱,當可湔雪。」

  沈雁飛雖然為門外小婢手中食物而引得饑餓難當,但他仍一直暗中偷覷著修羅扇秦宣真的神色。

  修羅扇秦宣真移眼瞧他之時,卻見他努力裝出安靜的模樣。

  他可不知眼前那少年狡猾無倫,這種裝成平靜的努力正是他所要讓他覺察的要點。

  他一點手,命那小婢進來,把食盒放在桌上,然後揮之出房。

  隨即他又像想起什麼事情似的踱出房去,一晃身,疾如閃電般繞到房子後面的一扇關閉住的窗戶,輕輕點破了窗紙,眯眼內窺。

  只見沈雁飛在床沿邊坐下以後,連看都不看桌上的食盒,只見他自個兒怔怔地在出神。

  隔了一會兒,他傾耳聽聽外面毫無人聲,當下移目凝視著那食盒,深深吸一口氣,似乎是盒中的食物,散佈出香味,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他一徑瞧著那食盒出神,這可不完全是假裝,因為他難窺知那位莊主有心在這食盒上對他弄些花樣。

  心中猜想大概是看看他是否守規矩,不因饑餓而胡來,但卻不知那莊主武功絕頂,早已到了後面那扇窗戶偷窺他的動靜。

  這時聽著四下並無人聲,便禁不住望著那食盒在發怔。

  他只怔了一陣,便起身走過去,在桌子邊椅上坐下。

  食盒裡擺著兩道小萊,一是筍片雞絲,一是辣椒雞丁,還有一大盆白飯,熱氣騰騰。

  那肉香和辣味,直攻進他的鼻子裡,引得他五腑六髒都大大地造反,雷也似地鳴叫起來。

  他情不自禁地深深吸著那些香味,腦海中幻想出這些美味的佳餚送進口中的快感,以及將那些香味噴鼻的白飯,熱熱的咽下腹中時的舒服,不覺全身都軟了。

  這一刹那間,進食的欲望是如此地強烈,衝動得令他按捺不住,倏然舉手伸向食盒。

  窗外的修羅扇案宣真暗中皺皺眉頭,忖道:「這小子完啦,我的絕藝眼看傳不成了,咳,想那終南孤鶴和我劇鬥兩晝夜,我才輸了一招,若果得到傳人,屆時助我一臂之力,可以立斃那終南孤鶴,那時候,天下武林,便差不多唯我獨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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