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白骨令 | 上頁 下頁


  許天行招呼一聲,五人都跳下馬來。小閻羅曲士英呵呵一笑,迥非剛才兇惡來勢,和聲道:「咦,諸位其勢洶洶,不是想打一場再走吧?」

  金童許天行俊眼含怒,恚然道:「是非曲直,閣下自知,適才之言,唯有尊駕才能裁奪……」

  小閻羅曲士英心中明白人家已認出自己是誰,但說話甚是巧妙,難以借題發揮。自己也實在不便在莊外便胡亂動手,有失身份。

  人影乍閃,他已飄身下馬,落在五人之前,身形那份迅速,使得金童許天行心中凜然一驚,忖道:「此人定是小閻羅曲士英無疑,看來真個名不虛傳,但憑這一下身法,已可獨步武林,我萬萬不是人家敵手,咳……」

  小閻羅曲士英長衫飄飄,風度瀟灑,抬目凝視眾人一眼,那兩道眼光,賽似電光一閃,使得五人一齊禁不住心中砰地一跳。

  一層白影在他的面上一掠即過,雖然是眨眼即隱,但站在他對面的五人,都為了這種死人般慘黯的顏色而打個寒噤。

  他們當然不知道這正是白骨門中高手,運動那歹毒蓋世的「白骨陰功」時的表徵。這白骨陰功火候越精深,表徵便越發難覓,諸如那白骨門中第一高手七步追魂董元任施展這種白骨陰功時,只不過掠過極淡的一絲白氣,若非深悉底蘊的人,可能一點也發覺不出。

  在那五人身側,一株兩人合抱般大的老樹,那亭亭華蔭,盆覆著這條出谷大道。小閻羅曲士英飄逸地走到五人跟前,離著那株老樹不過是三尺左右。那五個人都不知他懷著甚麼心意,其中一個身軀魁偉的大漢,面上泛現怒色。

  要知這次中州華源鏢局,只因鏢局中有個趟子手,偶然在醉後的言語中,得罪了黑道盟主榆樹莊,無巧不巧,卻被兩個黑道中人聽到,立刻挺身直問,那趟子手不合因酒壯膽,依舊出言挺撞,那時酒館中,立刻引起一陣紛亂。紛亂中,一個酒碗飛過來,碰在那兩個黑道中人身上,那兩人勃然大怒,齊齊動手,把那鏢局的趟子手打傷。

  這件事便這樣鬧起來,本來也沒有甚麼事,但華源鏢局的總鏢頭王漢舟,一則因年紀已老,早有收山之意,二則正好抱病,無法親自出面解決。

  事情一傳到榆樹莊中,少莊主小閻羅曲士英最先知道,甚為不滿地哼了一聲。

  這個反應又很快地傳回鏢局,王漢舟自忖真個吃不消榆樹莊羅少莊主那點點不悅之意。立刻宣佈鏢局關門,並央請金童許天行代他到榆樹莊去賠禮。這麼一點小事,便教一間鏢局歇了業,那榆樹莊的聲威,可想而知。

  那個魁偉大漢,正是華源鏢局的一位鏢頭,姓王名偉,兩臂力氣極大,頗名於時,這刻因積忿於心,復見這位小閻羅曲士英這種神色,不由得面現怒容,嘴唇微動,正待發話。小閻羅曲士英忽然凝目一瞥,王偉的眼光和他的接觸,登時心中一震,說不出話來。

  他的嘴角輕蔑地抽顫一下,倏地抬手一拂,長袖飄飛,直向身側的老樹拂去。衣袖一拂即過,卻沒半點異狀,可是那五個人都同時被他這一下動作吸引了注意,直向那老樹身上細瞧。

  他們還未曾瞧出個所以然時,小閻羅曲士英快得出奇地凌空向後飛起,絲毫無訛地穩落在馬鞍上,那匹馬似乎知道他的意思,傲然一嘶,翻蹄而馳,一直向谷內莊中馳去。

  這裏剩下五個鏢行中人,一時都怔住了。

  王偉愣了一會,衝口道:「那魔頭的眼光,簡直比電光還要厲害……」語一出口,猛覺自己失言,臉上不覺一熱。那知其餘四人中有三個人隨聲附和,不住點頭,只有金童許天行沒有任何表示,眼光依然凝注在那樹被拂之處。

  一個鏢師道:「許師父咱們走吧,犯不著再逗留在這等邪氣的地方。」

  金童許天行搖搖頭,但神色中卻並非向那位發話的鏢師搖頭。他隨即喃喃自語道:「這是甚麼意思呢?江湖中傳聞道是白骨陰功天下無雙,乃是外門功夫中絕頂歹毒可怖的功夫,但極少有人親眼見過。這一拂究竟是甚麼意思啊?」他口中雖是喃喃自語,卻隨著眾人一齊上馬。

  王偉似乎忍不住這疑惑,倏然一催馬,當先衝過那株老樹。但見他在馬鞍上長身揮鞭一掃,鞭絲忽地掃過那株老樹被拂之處,絲鞭毫無障礙地劃過那樹身,宛如掃過空氣般毫無留滯。

  這一下可把王偉駭得驚疑不定,目光一掃,只見那樹身上,已缺去一大塊,剛好是衣袖般大小,深度卻將近一尺。他連忙一勒馬韁,低頭去看地上,只見樹根處毫不見樹皮破木,卻有一堆白色的細灰。

  金童許天行催馬前導,口中招呼他們一聲。於是五匹馬一齊前馳。許天行在馬上喟嘆,後面五人都聽見了。

  「我姓許的總算是開了眼界啦!人家的武功,已到了登峰造極的擊石成粉的地步……」

  王偉大聲道:「許師父此言未免過當吧,這可是木頭呢?」

  「咳,所謂擊石成粉,也須以絕剛掌力,直接擊在石頭上才行啊!人家的勁力已能夠借物傳導,並且化為極其陰柔。假如不是王兄一鞭,咱們仍不知那樹身被拂之處,已經化為白色的微塵,這可真是『白骨陰功』啊!」

  蹄聲語聲,逐漸遠逝谷外。這裏的韋千里,雖不知他們說甚麼話,然而,卻能從他們匆遽的動作中,揣測出他們心中的狼狽。

  他猛可又俯身伏在那塊大石上,胳臂再溜落在溪水中。

  「我若練到少莊主那種功夫便好了。」他開始遐想起來:「那樣便不怕別人欺負啦!我可以傲然地騎在駿馬上,在江湖上飛馳,誰敢無禮地看我一眼,我便這麼給他一下……」

  他的手作一個切下的姿勢,好像要切下那幻想中對他無禮的人的頭顱。可是在溪水中的手臂,轉動並不靈便,他像是在夢中驚醒般,嗒然若喪地嘆口氣。

  「唉,沒有用處啊,我只要瞧見鮮血,渾身便盡起雞皮疙瘩,殺人之事,可輪不到我的份兒。」

  幻想的宇宙驀地失落了,對現實的恐懼又開始緊攫住他。一陣響亮的角聲,嗚嗚而響,山谷林間的駿馬,也跟著昂首向著長空迎風而嘶,組合成雄壯的聲音,迴旋振盪在四面山谷中。這陣角聲,正是榆樹莊總召集的訊號。除了身有專職的人,一概要立刻回莊報到。

  韋千里矍然起來,他本是奉命看守谷中那群駿馬,然而那些馬久經訓練,事實上不必專人看守。故此他一逕翻過山崗,穿谷而走。

  他偶然掃眼四瞥,目光忽地停留在谷中的大榆樹那裏,他似瞧見仍然深嵌在樹身上的白骨令那點點柄尖。

  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掠過他的心頭:「為甚麼忽然有這召集的命令?莫非是老莊主要查究這支令旗之事?若果真是這樣,我的命兒可就難保啦……」

  心中這麼想著,臉上的顏色都全變了,須知那老莊主嚴酷異常,若果真是這回事,全莊的人都能不假思索地異口同聲回答出老莊主將會作何處置,那便是「必判死刑」四個字。

  他忽然慌張地四下張望,但見空山寂寂,除了鳥語泉聲,再沒有絲毫人跡,於是,他猛可回轉頭,邁腿飛跑。他知道打這方向一直跑,很快便能夠躲避在群巒亂嶂之中,那兒窮山惡嶺,峰迴路絕,形勢險惡,榆樹莊中的人,早知道那兒十分難走,極易迷路,故此從沒有人往那裏去探探的。

  這樣他正好得其所哉,事實上他不時在幻想之中,想像自己有一天躲到那窮山亂嶺之中,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涯,有時更幻想到忽然在那峰巒綿亙的亂山中,忽然遇到一位有道的高人,從而學到了超絕古今的奇技。

  當然他在回到現實世界時,不會有勇氣真個往那裏碰運氣,然而此刻他一動念頭逃走,便立刻自然而然朝這方向飛奔。畫角馬嘶之聲,似乎緊躡著他的逃蹤,不歇地在四下群峰中迴蕩盤旋。這一來,他更加跑得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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