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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石軒中道:「在下因見那巨蜂數目雖然不少,但散佈地上均是一堆一堆的,剩下極多空隙之地可供落腳,假如是在下的話,早就走了出來。」

  毒叟朱向冷微微冷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然是對付膽氣甚強之人,地上的花蜜就不是這樣散佈法。試想像這二十號的膽子,明明地上有許多空隙,她仍然不敢舉步,假如那些蜂群平均散佈在地上,可以斷定她更不敢動彈。是以故意露些空隙,算定她一定躊躇不前,而等到她被迫無奈,當真舉步之時,那些巨蜂業已開始移動。地上一片紛亂,這一來她能走出門外的機會真是微乎其微。」

  石軒中心中一凜,忖道:「這毒叟朱向冷智計過人,變化莫測,只看他在這等小事之上,卻連一個人的心理變化也計算在內便可想而知!這麼說來,他怎會對我毫不懷疑?難道他竟是惺惺作態,一直把我誘到無法抗拒的地步,才把我的真面目點破?」

  他登時增加了十分警惕,口中卻應道:「谷主胸中的神機妙算,當真不是凡俗之輩可以窺見萬一。啊,那些巨蜂果然四散移動啦!」末後的一句,他故意把聲音壓低,不讓那醜女聽見。

  毒叟朱向冷突然對那兩個老嫗道:「有時不可疑心過甚,你們懂得麼?」

  兩個老嫗一齊頷首,鐵嬤道:「谷主胸羅璇璣,學究天人,小的們一向極為敬佩。」

  石軒中初時聽不出他們對答的話有甚麼意思,但轉念之間,卻已想出一點道理。以他想來,那兩個老嫗一定向谷主說石軒中此人靠不住,怕會是奸細。毒叟朱向冷直到這時,才因為石軒中說及巨蜂散開這話時壓低了聲音,不讓那醜女聽見,分明顯示石軒中並無絲毫暗中幫助那醜女之意,是以對她們說「有時不可疑心過甚」的話。

  究竟是不是這樣?目前自然無從證實。石軒中作如是想的原因,那就是他想到毒叟朱向冷一定認為凡是俠義之士,決不能見死不救,就算格於形勢,無法出手,卻也一定儘量暗示對方。石軒中剛才這一著,用得真是再好也沒有。

  那醜女突然震動一下,緩緩抬起右足,向地面落下。第一步第二步都沒有怎樣,第三步跨出去,正要踏下之際,忽然停了一下,然後緩緩偏開兩三寸,在落在地上,只差半寸就踏在一隻巨蜂身上。她大概也感到巨蜂就在腳板旁邊,因此身體發生一陣顫慄。

  石軒中輕聲道:「這就奇了,那巨蜂怎的不會躲避她踏下的腳?」

  一個老嫗道:「這也是此蜂特性,若在振翅飛行之際,極不容易撲打得到,但一旦停在地上爬行時,則鈍笨異常,只要輕輕一踏,就可踏死。」

  那醜女停了一下,又繼續跨步,只見她雖是向大門筆直走來,但雙腳下落之際,時時會忽然移開一點,剛好讓開腳底下的巨蜂。不久工夫,那醜女已離門口不過六七尺之遠,只須再跨數步,就可脫離地上蜂群的威脅。

  毒叟朱向冷雙眉皺起來,眼光不住閃動,似是覺得十分奇怪,因而潛心尋思。

  那醜女艱苦地舉步前跨,動作遲滯,可是她終於又連過四關,已經脫出蜂群散佈的地面。但她反而變得恐懼不堪的樣子,連舉三次右腳,都縮了回來,不敢踏向前面的地上。

  朱向冷最後冷冷道:「哼,這是第一個運氣最佳的人。」

  那銅嬤鐵嬤和白衣女童小蓮則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呆呆望著那個醜女。

  朱向冷下令道:「就讓她吃一頓,同時把鐵鏈除掉。」

  這些人之中,只有石軒中暗中覺得好笑,原來他為人機智絕倫,當時腦筋一轉,已想出幫助醜女之法,那就是運足無上玄功,以千里傳聲之法,暗中指點那醜女落腳時應該向那一邊偏移。那醜女因面上被特製黑巾蒙住,是以她的表情一點也沒有透露出來。

  石軒中這時連忙傳聲囑咐她說:「蒙面黑巾拿開之後,千萬不要望我,以免被谷主等人看破!還有就是你走出枉死城之後,在門外不遠處耐心等候,遲早我會設法助你回到人間。」

  這些話誰也聽不見,那銅嬤過去把她的蒙面黑巾取掉,她果然一眼也不望石軒中,只凝視著那盤烤雞和白飯。毒叟朱向冷怎樣也想不到就是他身邊的人破壞此事!當下命白衣少女小蘋把石軒中帶到恆春谷去。

  石軒中心中大喜,但神色間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恭謙地向毒叟朱向冷及兩老嫗等人施過禮之後,便跟著小蘋轉身走開。

  小蘋把他帶到剛才那幢特大的石屋中,在那石屋後進,有個地洞。從地洞進去,下面是一條秘密的甬道,大約有二里之長。走完地道之後,出去就是一座高大的山洞。山洞外面奇景陡然,原來在這大雪山區內,石軒中已經許久沒有見過樹木花草的碧綠或朱紅的顏色,但這刻洞外暖風和煦地吹拂,一片青翠送入眼簾。他不覺驚嘆一聲,道:「此谷名為恆春,當真一點不假!這等顏色和氣候,真教人覺得舒服。」

  那白衣少女小蘋冷淡地道:「你瞧見沒有?此谷地方甚大,到處種滿了奇樹異卉,終歲長青,四時不謝,但這些奇樹異卉內暗藏陣法變化。谷中所有的屋子均甚低矮,式樣如一,都隱藏在樹蔭之下。你新來乍到,自然容易迷失,但別說是你,就算是我們在谷中住了多年的人,也時時會闖錯屋子。」

  石軒中放眼望去,但見谷中遍植花樹,若不是小蘋提了一下,幾乎瞧不見其中尚有房屋。他道謝了一聲,又問道:「這樣說來,有時誤闖入谷主的住所之內,豈不是十分失禮?」他故意把話扯到谷主身上,便是想探出谷主居處。

  小蘋緩緩道:「此谷之內,一向只有谷主是男人,你算得第二個了!谷主他居無定所,也就是說他住在所有的屋子中。」

  石軒中登時大感失望,同時也聽出她話中深意,似是說谷主每晚隨他高興和任何女人同住。不過目下所見到的女子似乎不多,就算連同那兩個老嫗,也不過是老幼四人而已。

  那白衣少女領他走入花樹之中,左繞右轉,走了老大一會工夫,便在一間綠色的屋子前停步。她指那屋子一下,道:「所有的房屋和這間一樣,由於周圍的樹木乃是異種,生長時十分奇怪,有時在頃刻之間,完全變了樣子。所以我們不能靠四周的環境辨認,只好在門上暗暗弄個記號。谷中屋子一共大約是二三十間,除了谷主之外,沒有人數得出確數。」

  石軒中道:「假如一個人住一間屋子,那只要知道人數,就可推出屋子多少。」

  這兩句話果然又釣出更多的詳情,小蘋道:「那也不行,此谷和另外一個地方的人時時調換,不過那個地方有好些男人卻不准調到谷中,只調換女的,所以無人確知所有的人數,有時谷中會有二三十個女人,但有時,正如現在,卻只有我們四個人。」

  石軒中指指她的屋子,道:「我可以進去看看麼?」

  她停了一下,才點點頭,和他一起推門進去。屋內光線充足,門窗上俱有碧紗,阻隔蚊蟲。屋頂離地只有八尺左右,但不覺得氣悶。只因究其實此地位於大雪山之中,四下都是冰天雪地,氣候仍然寒冷。屋內沒有房間,家具都甚是精美貴重,打掃得纖塵不染,令人覺得甚是舒服。

  石軒中道:「在冰天雪地中突然走入此屋之內,令人頓時興隔世之感。」

  白衣少女淡淡道:「你這話說得感情太重了,谷主聽見一定不高興。」

  石軒中道:「你可以指點我麼?免得觸犯谷主禁條。」

  她道:「你是第一個走入此屋的男人,看在這一點份上,稍為告訴你一點。」

  石軒中道:「我是第一個到此的男人?你不是說谷主高興住在那裏就住那裏,難道此屋他未住過?」

  「沒有,我還未長成,再過一兩年可就說不定了。」她冷漠地笑一下。這一次石軒中卻看出了她的話聲和笑容雖是那麼冰冷,然而卻似是受過訓練,習慣成自然,是以她在表示她的情感之際,也都是顯得那麼冷冷的。她又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就是谷主他很喜歡我,因此我雖然時時犯規,他也不加處罰。」

  石軒中緩緩道:「你對我說出秘密,不怕我討好谷主而說出來麼?」

  她道:「你以為我沒有掌握住你的秘密麼?你決不敢告訴他的。」

  石軒中感到大為驚奇,心想自己不惜貶降身分,忍受侮辱而得以走入恆春谷,連那毒叟朱向冷及銅鐵二嬤都被自己瞞過,但她居然看出自己破綻,豈不奇怪?

  她明知石軒中一定要問,便先行說道:「你不必問我,等你真想不出來,我才告訴你……」說時,走過去把手中用布包住的劍放在桌上。她接著又道:「谷主看中你的緣故,我想第一是你性格冷酷和膽大,第二是你資質極佳,因此他想把一身絕藝都傳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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