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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石軒中虎目眨眨幾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黃衣女子喝道:「把鞭子給他!」

  那慓悍大漢跳落路上,走到他身邊,把鞭子遞過去。

  石軒中不聲不響,歇了片刻,緩緩伸手出去。

  他的手掌快要碰到鞭柄之際,陡然停住。這一剎那間,嬌妻愛子的影像閃過心頭,但同時那種大丈夫寧死不屈的豪氣也湧上心頭,前者迫他屈辱忍氣,徐圖救奪愛子的良機,而後者則堅持要他不得玷辱英名,寧可犧牲愛子的性命……他一身熱血一時沖上頭頂,一時又降到腳下,但覺此生此世經歷過無數的磨折劫難,卻沒有一次能比得上目下如此難以解決和令人困惱痛苦。

  黃衣女子冷冷道:「你到底想怎樣?」

  石軒中也不回話,虎目中忽然射出懾人的威嚴。那慓悍大漢見了面色忽然大變,手中長鞭跌落地上,猛可縱退大半丈遠。

  石軒中豪氣忽斂,仰天長嘆一聲,突然縱上車前的座位上。

  黃衣女子望著他的背影,呆了半晌,忽然喝道:「你躲在一旁幹甚麼?還不上車趕路?」

  她的話卻是對那慓悍大漢而發,那勁裝漢子過去拾起長鞭,走到車前座位旁邊,卻先向石軒中抱抱拳,這才跨上車去,繼續揮鞭駕車前行。

  石軒中心頭一團紊亂,現在他該怎麼辦?這個詭秘的女子要到何處去?朱玲此時會不會已返家中?若然她尚未返,然則她到那裏去了?這許許多多的問題在他心中此湧彼現,卻沒有一個他能夠回答的。

  中午時分,馬車停在一個鎮甸內,那趕車的慓悍大漢下車打尖。黃衣女子呆在車廂裏,不出來也不說話。石軒中已經三日三夜沒有吃飯睡覺,此時感到必須吃點東西,以便維持體力,想來想去,只好跳下車,道:「姑娘如不願下車,石某就帶些食物回來。」

  黃衣女子揭起簾子,露出清麗冷豔的面龐,微微一笑,道:「我以為你不會理我了。」

  石軒中為之一愣,心想此話怎說?只好裝著不解其意,乘機偷望一眼愛子,只見他睡的正熟,面色紅紅潤潤,沒有一點異狀,便稍稍放心。

  那黃衣女子道:「你不用擔心孩子,早上我已餵他幾粒靈丹,不過現在他也該吃點東西了。」口氣之中,對這孩子倒是甚為關懷愛顧。

  石軒中這時倒不知是否要向她道謝,猶疑一下,轉身大踏步向一間館子走去。

  他一邊進食,一邊看到有人牽了一匹駿馬過來,換了車上的馬,又有人送一個食盒給她。等他吃完出去,黃衣女子已把食盒遞給那個恭侍一旁的人。

  孩子見到爸爸,在車內歡悅地連聲叫喊,石軒中見他精神極好,心頭一寬,微笑命愛兒乖乖坐在車廂內,自己則跨上車前座位之上。

  那慓悍大漢早已等候在座位上,見石軒中已坐好,忽然問道:「請問石大俠到那裏去?」

  石軒中微微一怔,暗自想道:「若果聽命於我,自然是回家去。」黃衣女子在後面說道:「你既然出來了,如果有甚麼事,何不先去辦好,再定行止?」

  她歇一下,又道:「剛才手下人報告說,你家中至今闃然無人,但書房內的桌子上,卻多了一封柬帖,柬帖上寫著要你在端午節午時到達瑤台應約,否則把你徒弟史思溫當眾處決,取他性命。」

  石軒中緩緩道:「柬帖有沒有帶來?」

  黃衣女子道:「沒有,你愛不愛相信都與我不相干。」

  石軒中默然尋思道:「你說我家中無人,也就是說玲妹還未歸去……」這件事使他心情十分紊亂,歇了一會,忽然回頭問道:「那封柬帖是否是你留下的?」

  她縮回車內,冷冷道:「帖上後面的署名是瓊瑤公主,信不信由你。」

  石軒中想道:「假如她不是瓊瑤公主,那就是鬼母弟子無疑。看她的勢派,似乎天下遍地都有手下人,除了玄陰教之外,誰有這等本事?」

  不知不覺之中,他已對黃衣女子的詭秘來歷發生好奇之心,另一方面,對於朱玲的安危本就使他極為焦慮,此刻又加上史思溫和上官蘭兩人,當真教他這位一代大俠深深陷入困境。不過經過最近數年隱修,胸中已有城府,故此內心雖然充滿憂慮,焦灼和困惑的情緒,但面上絲毫不露出一點神色。

  他計算一下日子,端午之約距今只有兩個餘月,目下當務之急,倒是關於峨嵋派之事,他已答應過在端午之前親赴峨嵋一次,此刻若然立即趕去,便可希望騰出多點時間準備前赴瑤台之約心意一決,便極力摒棄掉心中憂惶之思,側顧那慓悍大漢朗聲道:「那就有煩老兄疾赴峨嵋,越快越好。」

  這慓悍大漢似是已得到黃衣女子吩咐,大聲應句「遵命」,長鞭一揮,蹄聲驟響,迅疾向西北方駛去。

  一路之上,那黃衣女子半步也不曾下車,趕車的慓悍大漢當真是拚命策馬飛馳。每到一站,便自有人牽一匹駿馬換去那匹疲乏無力馬。另有人送飲食到車內給黃衣女子食用,故此她未曾離開過馬車一步。

  石軒中暗中觀察到愛子似是對這趟出門後所見的各種新奇景物極感興趣,同時和那黃衣女子也處得甚好,在這一方面的心事暫時擱下。但是朱玲的倩影卻時時刻刻在他腦海中閃現,使得這位鐵錚錚的大劍客也為之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時時緊鎖劍眉。

  數日之後,已經到達峨嵋山下。黃衣女子命那駕車大漢把馬車駕走,她抱著孩子,款步跟在石軒中身邊。

  石軒中好幾次想出手搶奪孩子,可是又想到自己除非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又重又辣,那時孩子縱然奪回,但勢必把那黃衣女子擊傷與擊斃。這數日來她對愛子呵護備至,絲毫沒有加害愛子之意,雖是舉動不大合人情道理,但想來想去,卻又罪不至死。只因有此一念,以致三番四次都欲發又收,終於沒有出手,白白放棄了幾個好機會。

  這時正是上午辰巳之間,山上天氣十分晴朗,太陽高掛天際,萬里碧空,沒有一絲雲影。四山樹木,都呈現一片欣欣生意。

  他們一踏上峨嵋山麓,立時吸引住所有遊人視線,都在竊竊議論這兩個俊美秀逸的年輕伴侶。

  兩人走上一條寬大的山路,忽見路旁有兩個道人肅立不動。

  石軒中望他們一眼,發現這兩名道人都是練過武功之士,正想過去詢問路徑。那兩名道人已遙遙打個稽首,其中一名問道:「敢問施主貴姓?」

  石軒中拱手道:「區區石軒中,特來瞻仰名山。」

  那兩名道人聽了「石軒中」三字,面上都露出肅然之色,其中一個道人說道:「原來當真是武林大俠劍神石軒中駕到,這一位想是石夫人和令郎了。」

  那黃衣女子冰冷的臉上忽然透射出柔和的光輝,微微一笑,並不出言否認或承認。

  石軒中不由得向她望了一眼,見她並無一絲不悅之色,心中大惑不解。暗想這黃衣女子風神絕世,冷傲異常,本來還生怕她一言不發便出手傷害對方,那知她居然一點不生氣,同時也不出言否認,真真是件怪事。雖知石軒中乃是光明磊落的大俠,在他心中可沒有絲毫借此對那女子吃豆腐佔便宜之心,只因心中疑惑尋思,故此沒有立刻糾正對方的錯誤。

  那道人已接著又道:「敝派掌門人自從五日之前開始,每日派出全觀道侶,分佈本山周圍迎候石大俠大駕。本來以為大俠最近還不會駕臨,誰知俠蹤已於今日蒞臨荒山……」

  石軒中微笑道:「石某接到太清真人法諭之後,心中實難自安,是以儘早趕來向真人負荊請罪。」

  峨嵋派的兩名道人見石軒中說得客氣有禮,不禁都露出愉悅之色。其中一個轉身先走,替石軒中他們領路。另外的一個稽首說聲「失陪」後,斜縱入林,晃眼隱去。

  他們才走了數里,已碰見四位道人,又走了一段路程,只見一位仙風道貌的老道人,率領著兩名較為年青的道士,迎候路上。

  領路的道人遠遠見到,便向石軒中道:「那是敝派掌門人座下三位高徒之首,道號玄鏡。他們坐關多年故此一向不為世俗所知。」

  石軒中哦一聲,道:「這樣說來,玄鏡道長就是貴派未來掌門人。」

  領路的道人恭敬地應一聲是。轉眼已走到切近,石軒中暗暗轉眼看看身側的黃衣女子,心想這回如被對方誤會她是朱玲,必須設法先解釋清楚。忽見她轉睛迎望過來,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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