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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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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敏又羞又急,銀髮婆婆笑道:「女生向外,這是顛撲不破的道理,唉!敏兒你自己才剛從死門關逃出,便有心思去管別人,婆婆真是白疼你了。」 左冰見董敏羞煞,便替她解圍道:「陸公子用計逃脫總舵,此刻想是正在到處找尋!」娘,他人極機智,別人很難算計於他。」 董敏也知道心上人謹慎,但畢竟關心,也不顧銀髮婆婆在旁冷笑,仔細向左冰打聽。過了好一會,銀髮婆婆向董敏道:「敏兒,你用什麼方法逃出囚禁之處?」 董敏得意道:「我尋了個火種點著了囚房!哈哈!那批人見火勢愈來愈大便七手八腳將我給請出來了呀!」 銀髮婆婆道:「你膽子真不小,如果別人不理會你,豈不是放火自焚,燒死你這淘氣鬼。」 董敏哼了聲道:「他們怎敢如此,婆婆說實話,那飛帆幫眾雖將我擄來,但可優待得很,每天山珍海味的請,我心想左右無法,便放懷大吃,婆婆,你看我這幾天是不是長了些?」 銀髮婆婆啞然失笑,董敏身形苗條,但總略嫌單薄,她最想長胖些,可是她成日間最愛胡亂想,又那能長胖了? 左冰見自己站在一旁無聊,看到董敏和銀髮婆婆親熱談笑高興,心中更覺冷落,他原來常常隨著別人歡善而莫名高興、此時心中卻沉重得很。 左冰向兩人告辭。他每次和銀髮婆婆告別都是匆匆忙忙,是以銀髮婆婆也不為意,對左冰道:「孩子,真虧你兩次報信,不但免得婆婆少跑冤枉路,這小淘氣也因此兩次出險,婆婆目下沒有什麼東西送你,瞧你也象練過武似的,他日有暇,叫敏兒的爺爺傳你兩手吧!」 左冰連聲道謝,轉身而走,他心中根本沒有聽清婆婆最後兩句話,然而這兩句諾言卻改變了他的一生。 左冰急於北歸去看父親,他上次受銀髮婆婆之資助,是以囊中仍豐,為了趕路方便,便到鎮中去買了一匹駿馬,一路上馬背起伏,左冰的心情也起起伏伏,不能平靜,他想到初入江湖,結識白大哥,又想到囊中羞澀,在巨木莊伐木的日子,還有和巧妹並轡在江南的風光,於是一個個人影清晰的閃了上來,或而白大哥豪放如雷的笑聲,或而卓霓裳帶愁而又堅定的目光,或而小梅怯生生的低語,最後是巧妹溫情無限的叮嚀,這一幕一幕,像是很遠很久發生的,又像是剛剛才在眼前,左冰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他只覺頭中千頭萬緒,又密又煩壓得人幾乎透不過氣來,一個蹌踉,幾乎跌下馬來,連忙定一定神,馬行迅速,也走出了廿多裡。 他一路上不事逗留,兼程西行北行,行了五六日,這天午後走到一處荒野之地。忽然天色大變,驟然間下起暴雨來,左冰見前不當村後不當店,這落湯雞是做定了,索性的放慢坐騎,在雨中緩緩行走。冰涼的雨直灌下來,不一會忽見前面路邊有一座小小五裡事,左冰雖是全身濕透,但仍下意識的牽馬入亭。 這場雨下得好猛,從午時到傍晚,仍是毫無止意,左冰心中暗暗叫苦,又過了一會,天色漸漸暗了,忽然腳步之聲疾起,左冰心想:「不知誰也趕來避雨?」 正沉吟間。眼前人影一閃,走進一個白髮老者,他一進亭子,盯著左冰看了幾眼,目光愈來愈是淩厲,左冰心中發毛,忽然靈光一閃想起:「這不是在巨瀑邊哭泣巧妹之死的老人麼,看來他便是崆峒一派掌門人了。他一定……一定以為我是武當叛徒……叛徒俞學智。」 但見那老者目露殺機,一步一步向左冰進逼前來,左冰不住後退,眼看便是靠著亭壁無路可遁,那老者舉起右掌,正要拍下,突然天色一陣大亮,平空打下一個焦雷,左冰那愁苦的俊臉清楚地現在他面前,那老者舉起的手再也打不下去,歎了口氣,轉身雙手背垂,一言不語。 這時雨愈下愈歡,那老者口中輕輕唱道:「伊上天之降命合,何修短之難裁,或華髮以終年,或懷妊而逢災!」 唱著唱著不由悲從中來,放聲大哭起來,哭了一會,忽然轉過身來厲聲對左冰喝道:「我女兒死了,你沒當一回事,是不是?」 左冰戚然道:「晚輩欲哭無淚。」他語才一出口,心裡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應該自稱「小婿」,但卻出不了口,那老者似乎悲傷過度,並未留心這點。 老者哼了聲:「你假裝悲戚,其實心裡根本不在乎,你當我看不出麼?你騙我女兒跟了你,你又怪她害你被逐出武當門牆,早就不把當人看待了,你當我不知道麼?我女兒天仙一般人物,下配你這小子,你還倒處風流留情,小子,你……你自作了斷……了斷吧?」 他接連三句自問自答,左冰黯然道:「巧妹為何尋死,晚輩實在不解。」 老者怒道:「是你逼死了她,是你逼死的你還裝傻?」 左冰悲傷地道:「晚輩只要曉得巧妹為何尋死?您要怎樣處置,晚輩絕不逃避。」 那老者凝注左冰,看不出半點作偽之感,也無一絲心虛情狀,那适才升起的怒意立即斂滅,悲戚之情大長,口中喃喃地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巧兒,你死得太不值得了!」 左冰道:「巧妹與晚輩一同逃離『飛帆總舵』,她本來還是很快樂,很快樂的,後來咱們又在瀑布邊談了很久,誰知晚輩一離身,巧妹便……」 他追述那夜情景,歷歷猶在目前,想到巧妹那縱身一躍,再也說不下去了。 那老者深深地歎口氣道:「你知道不知道,本門有一套獨步天下的工夫,喚做謎魂移魄大法』?」 左冰搖搖頭,老者道:「這工夫本門歷代都是單傳,如果妄傳別人,那傳授的人只有自作了斷,不然依家法處置,受千萬條無毒小蛇咬噬,那可就慘不忍睹了。」 左冰凝神聽著,那老者顫聲又道:「巧兒未得我答應,私將此功傳授別人……」 他才說到此,左冰驀然想起和巧妹被執關在相鄰房間中的種種情況,他心中不住狂呼:「原來那飛帆幫人利用我的生命去脅迫巧妹,要她傳授『迷魂大法』,巧妹為了救我。便只有接受了,天啊!難怪巧妹那一整天都要我陪她,她目中早有訣別之意,我……我真笨,為什麼一點也沒有想到?」 一時之間,左冰只覺熱血沸騰,心中一滴滴在流血,他是一個灑脫的青年,但極深處的情感被激動了,自己再也不能自己,他不明白巧妹為何尋死倒也罷了,只是頹喪失心,但此刻知道了原因,那感激、哀憐,傷心種種情緒,一波一波向他壓迫,那道他自幼便建立的堤防,不為外界情緒影響的堤防,已漸漸近於崩潰了。 那老者默然站在亭邊,而漸漸地下得小了,那老者忽然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鄭重地交給左冰道:「你如有決心替巧妹報仇,照這冊中所載苦煉十年,必有成就。」 他說完了不再理會左冰,出亭而去,不一會便消失在黑暗之中,左冰茫然的接過小冊子,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寫著幾個大字:「崆峒心法,盡在此篇。」 當下放在懷中,仍是呆呆靠在亭邊,他心中想:「為什麼巧妹為救我而捨棄自己的生命?難道世上有比自己生命更寶貴的東西?那是什麼?如果要我犧牲性命去救巧妹,我難道會肯麼?」 他想著想著不覺又糊塗了,心中真是慚愧得無地自容,他原是一個什麼也不在乎的少年,但此時連受打擊,思想反而陷入絕境。 雨是漸漸地停了,風卻呼呼吹起,黎明又將來臨,風聲中,常有馬匹不安的嘯聲,左冰騎著馬又淒然的走了,走了兩個時辰,進入山區,他抬起頭來,只見山峰高高矗立在雲端之上,心想千萬年後這山峰仍是一般樣,但人卻化為腐朽了,心中更增淒然。 他騎在馬上順著山路轉,只覺頭昏欲睡,覺重得抬不起來,走了好幾個時宸這才走出大山,只見前面一片密茂林,清風吹來,香氣鬱鬱入鼻。 左冰深深吸了兩口氣,胸中一陣舒暢,他落馬休息,一坐倒地上,更覺全身困倦欲倒,靠在樹上昏昏睡去。這一睡足足睡了幾個時辰,配來時已是繁星點點,他站起身來,只覺頭痛欲裂,立身不住,又倒了下來。 左冰強自支持,吸了一口真氣,但他連日無日無夜趕路,飽受風寒,心中又積郁不展,這是寒熱發作,真是厲害已極。 他昏沉沉又倒地睡去,也不知道多久,緩緩醒轉過來,一個極溫柔的少女聲音道:「呀,卓姊姊!他醒來了呀!」 左冰雖是極想睜開眼睛,但眼皮重若千斤,任怎樣也睜不開,耳畔那少女的聲音又道:「你好好休息,卓姊姊便替你采草藥去!」 左冰奇道:「卓姊姊?我可不認識!」 那少女嫣然的一笑,轉身走了,過了片刻,左冰鼻間一股濃濃藥草氣息,那少女柔聲道:「喂,你又該吃藥了啦!」 左冰茫然接過藥碗,一口飲盡,那少女柔聲道:「苦得很麼?」 左冰搖搖頭又躺下,倦得連眼睛都沒睜開,不一會又沉沉睡去,忽然腳步聲起,另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小梅,那段甘草根呢?」 「小梅」道:「喲,剛才不是放在那裡麼?」 另一個少女拿起空碗聞了一聞,笑駡道:「小梅,你這張嘴真可稱得上賊口了,人贓俱獲,還要低賴,你把甘草與藥一塊煮了。」 「小梅」怯生生的聲音道:「我……我……見那藥苦得很,又聽姊姊說甘草性溫,多服無害,這便……」 另一個少女低聲笑駡道:「偏你關心,真是不害臊,這味藥原是取其辛辣,以逼體內寒氣,你這自作聰明的一打攪,真是前功盡棄了。」 「小梅」急道:「姊姊,我……我……壞了事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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