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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這時他心中感慨紛紛,如果自己的設想是對的,那麼同樣的一個人在十年前,害了自己一次,將自己困入落英塔內,十年後,當自己一出塔便立刻又找上了身,這個人,這個人非得去好好問問他,到底是有什麼大怨大仇。不過他心中卻隱隱感到,這其間未必是如此單純,想來還有別的因素。

  他想著想著,忽然那血紅色的城關和夢中老人又浮上心頭,無緣無故之間,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他心中思想紛雜,走著走著,這時日已升高,照在地面一片炎熱,錢百鋒只覺心頭繁亂,混身發熱,暗暗吸了一口真氣,他功力極為深厚,才一運轉,立刻雜亂清除,通身清涼。

  他仰頭望瞭望天,時刻已不早了,心想不如找一處小店歇歇。

  沿著官道望去,果然不遠之處有一個鎮集,錢百鋒加快足步,不一會來到鎮前。

  這個鎮集並不十分熱鬧,他找了一家小酒店,走入店中,這時店中座位大約有一半人坐了,他找了一個較靠邊的坐位坐了下去。

  他叫了一點酒肉,等待時雙目四下打量了一陣,忽然店門一響,一連走入兩人。

  錢百鋒望去,心中一震,只見那兩人一僧一俗,一瘦一胖,正是早上在路上碰到的那和尚與獨臂胖子。

  那和尚先進店內,雙目一掠,也看見錢百鋒了,不由一怔,立刻合十道:「這位施主,咱們又逢上了。」

  錢百鋒心中暗暗生疑忖道:「這兩人分明是先走了一段路,卻又折回,否則我方才耽擱這一段時間,還比他們兩人先到,但看來卻又不似跟蹤的模樣。」

  心中思索之間,口中卻道:「大師如不嫌棄,請過來同席如何?」

  好和尚正待答話,身後獨臂胖子立刻接口道:「敢不從命!」說著自左邊一席上多移了一個座位過來,他將身後背負的大包袱放下來,放在那張厚木椅子上,只聽吱的一聲,那木椅竟然被壓得發聲。錢百鋒心中忖道:「瞧這兩人氣度都非一般武林人物,分明都是一方奇人異士,尤其是這個獨臂人,雄偉氣概直沖眉月,這和尚雙目中精芒內斂,不知底細何如,我且試他一二。」

  他心念一轉,開口道:「敢問大師,此行何去?」

  那和尚道:「貧僧腳行四方,四海為家。」

  錢百鋒故意啊了一聲道:「那麼,這位壯士?」

  那獨臂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在江湖中四下闖蕩,打聽找尋一人。」

  錢百鋒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和尚道:「尚未請教施主尊姓大名。」錢百鋒不言,卻舉杯一仰而盡,半晌才道:「老朽姓錢。」

  那兩人面上神色如常毫無變化,錢百鋒又飲了一口酒,說道:「恕老朽多言,這位壯士面上憂色重重……」

  那和尚哈哈一笑道:「原來錢老施主也會相人之術。」

  錢百鋒微微一笑,卻見那獨臂胖子仰頸吞了一杯,緩緩說道:「老丈說得不錯。」

  錢百鋒不料他說話如此誠懇,先前的猜疑之心登時減退了三分,說道:「瞧壯士英氣勃然,卻是言語之中意氣消沉——」

  他話尚未說完,那獨臂壯漢又歎了一口氣。

  這時那和尚卻道:「這個貧僧卻以為,行腳四海總是收斂一些較好。」

  錢百鋒微微一笑道:「的確,的確。」

  他望瞭望兩人,心中正待再出言相試,心念一轉,暗暗忖道:「我現在身有要事待辦,這等武林中事何必斤斤計較,一再相問。」

  心念一轉,也不再開口,三人登時沉默下來,那和尚宣了一聲佛號,正待開口之際,忽然店門呼地被人推開,一連走入三個人來。

  錢百鋒等三人一齊望去,只見那三人身材甚為高大,帽子低低壓著,看不清眉目。

  那三個人經過三人的席位時,雙目毫無忌憚地注視著三人,錢百鋒忽然瞥見那和尚雙目之中神光一閃而滅,心中不由暗暗生疑。

  這時那三人走過去了,店中的夥計跟了上去,問道:「三位大爺,要點什麼吃喝的。」

  只聽三人之中一個粗暴的聲音道:「牛肉,好酒,快去快去!」說著一掌拍在木桌上,震得杯碗一陣激響!

  那獨臂胖子雙眉一皺,卻伸手端了一杯酒飲了下去。

  忽然店門之外一聲鑼響,人聲嘈雜,一個人當門而立,對著店門一揖道:「各位大爺請了。」

  店內眾人一齊轉目望去,只見一個年約六旬的老人在門口,身後圍著好大一群人,到像是一個江湖賣藝之人。

  果然那老人歎了一口氣道:「俗語說得好,出門靠朋友,老朽有一樁小把戲自信尚能入目,表演給眾大爺瞧瞧,但望諸位有錢的賞賜一二,無錢的也湊個熱鬧,幫個人場……」

  他話未說完,那三個高大的漢子似乎感到不耐其煩,左面的一個一掌打在桌上,大吼道:「廢話少說兩句,有什麼把戲快要出來就是了!」

  那老者望了三人一眼,不再多言,揭起手中銅鑼打了一下,「鐺」的一聲,口中道:「各位請讓路——」說著身後群眾讓出一條通道,一個年輕的小夥子雙手推著一輛鐵籠車來到跟前。

  眾人一齊望那鐵籠,只見那鐵籠之中有一個東西,活生生的還在懦動,眾人仔細一瞧,不約而同一齊驚呼出聲。

  原來那鐵籠中關的竟是一個「人」,這個人雙手都是空空的,只剩下一段軀幹,頭頂上長髮及肩,面上紅肉疤痕縱橫交錯,一隻左眼被人挖了,只剩黑黑一個空洞,那一隻右眼不住的閃動,神態可怕之極!

  倒有一半膽小的觀眾都嚇得轉過身子不敢再看,那老者歎了一口氣道:「十年前老朽無意中收養此子,卻發現他雖滿體傷痕,目視窗啞,但卻是一身神功……」那三個高大的壯漢一齊啊了一聲道:「什麼神功?」老者道:「這漢子頭頂上功夫簡直驚人,能夠以頭頂放巨石……」

  他話聲未落,忽然錢百鋒發現那獨臂肥子面上神色一陣疾變,雙目不瞬地注視著那在籠中的人,好一會卻茫然收回目光。

  錢百鋒心中暗暗稱奇,卻見那人單單右目之中似乎光芒四射,不住在自己和那肥子的身子掃來掃去,他心中一動,正在這時,那老者道:「各位,表演就開始了。」

  他緩緩自鐵籠上抽開一個箱子,和那青年小夥子從箱中抬出一塊鐵磚來。

  那一塊鐵磚起碼也有幾百斤重,兩人一抬,將籠柵打開,那四肢殘缺的人放了出來,將那鐵磚放在那「人」頭頂之上。

  那「人」頭頂忽然一搖,那麼重一塊鐵磚直飛而上,竟有幾尺高,然後落下來又端端頂在頭上,發出「當」的一聲,竟好像是鐵器對撞的聲音。

  眾人都怔了一怔,然後暴出轟然喝彩聲,那老者四人一揖,親自將銅鑼反過面來,口中道:「各位請賞賜一二。」

  立刻有人紛紛擲出碎銀,老者來到錢百鋒身前,錢百鋒心中也不由暗驚這似人非人的頭上硬功委實高明,微微一笑也投了一點碎銀。

  這時那獨臂胖子面上神色大大變動,呆呆地望著那四肢殘缺不全的「人」,雙目之一片茫然又淒涼的神色,錢百鋒心中暗驚,只見那「人」的獨目也不住在打量著自己及那胖子。

  這時那老者走到三個高大漢子的席前,正待開口,那中間一人伸手人懷,摸著一錠銀子,約有五兩左右,老者雙目一亮,忙道:「多謝大爺……」

  那知那漢子冷笑一聲對左右兩個同伴道:「兄弟,我瞧這其中有詐!」

  那老者一怔,高大漢子大吼道:「老頭,待大爺去瞧瞧那鐵磚,倘若是真,這五兩銀子立刻賞你,如若是假,嘿嘿,非得要你後悔不及!」

  他聲調粗暴之極,登時眾人都靜了下來。

  他大步走了過去,忽然之間,他反手一閃,一根鋼鞭「呼」地自腰間彈起,對準備那「人」頭頂上的鐵磚一擊而下。

  只聽啪的一聲,他滿心以為這樣一鞭下去,立刻將老者的騙局拆穿,那知那鋼鞭一擊,登時倒跳而上,分明是貨真價實的鐵磚。

  他怔了一怔,全場人都是默不作聲,靜靜望著他,他只覺一陣惱羞成怒,冷笑一聲道:「好,再試一試!」說著右手一搶,正待一擊而下,忽然那獨臂胖子一掌打在桌上,登時將硬木桌子打得塌了下來,杯碗震得粉碎,一聲好比轟雷般大吼道:「你停下手來!」

  那大漢呆了一呆,這胖子一步跨了上去,一言不發,獨臂一閃,只聽「啪」的一聲,那根鋼鞭已抓在手中,大漢一驚,正待發力相奪,那獨臂胖子大吼一聲,登時那根鋼鞭竟然齊腰斷為兩截!

  一下事出突然,但對方反應也極為迅速,那兩個高大漢子同伴一見有人出手,立刻雙雙一揮,一人一條鋼鞭對準胖子背心擊下。

  嗚嗚怪嘯之聲大作,那胖子瞧也不瞧,大吼一聲,獨臂鬥然反手一抓,一張椅子抓在手上,反手一推而出。

  只聽「啪」一聲,兩條鞭身一齊打在硬木椅上,那木椅登時被打得四分五裂,放在木椅上的那個奇重的包袱也被打落地上,只見那白色包布散開,赫然露出一個巨大的奇形銅錘。

  那四肢殘缺之「人」陡然瞥見銅錘,面上肌肉一陣抽搐,口中不住呵呵作音,卻是發不出聲音來!錢百鋒瞧得心中一動,這時那胖子反過身來,一把抓起那支巨錘大吼道:「關外三鞭,你們是欺人太甚了。」

  那三個漢子面色大變,顫聲道:「你……你……丐幫蔣九俠?」

  那胖子冷笑一聲,巨錘一揚,三人一言不發,匆匆奪門而去。胖子回過頭來,滿面悽愴,顫聲對那四肢殘缺,目盲目啞的人道:「六……六哥,是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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