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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他話聲未完,那老和尚已拂袖而起,口中道:「汝既非我弟子,我亦非汝師叔,老衲早已不是少林寺中之人,你大可不必來這一套。」

  錢百鋒見這老和尚拂袖換位之間,只是如同騰雲而起,雖是疾如閃電,卻是瀟灑無比的,分明一身佛門神功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不由暗暗嘆服。

  那黃衣僧道:「師叔既是不肯受這一禮,可肯聽弟子進一言麼?」

  那老僧揮揮手道:「好吧,你有話便說。」

  那黃衣僧正色道:「師叔雖然離開少林久矣,但是少林大雄正殿之側,石壁之上那一行大字想來師叔還是記得的了?」

  那老僧道:「是又怎樣?」

  黃衣僧道:「那是昔日我少林俗家弟子丐幫的英雄穆中原老前輩重歸少林寺後,面壁讀經忽然大徹大悟,用金剛指功在壁上留下的箴言,有道是『佛山若有地獄之門——』」

  他說到這裡,故意一停,那老和尚忍不住脫口而道:「我亦入地獄!」

  黃袍一擊掌道:「不錯,師叔可知穆老前輩此言之意麼?」

  「穆中原半生在江湖上與人廝殺,殺得膩了,便怪模怪樣地跑回少林寺來念幾天經,隨便寫兩句似通非通的話,誰曉得他安的是什麼心?」

  黃衣僧道:「師叔錯了,穆中原挾神拳之威重歸少林,留下這兩句話之意,『是說佛即是心,心若離了道山,雖在淨土之上,已是地獄之中,心若不離佛山,雖處紅塵之中,欲如地獄亦無門徑可尋,』師叔三思。」

  那老和尚怔了一會,臉上流露出一種奇怪無比的情緒,但是那只有一刹時之間,立刻他又恢復了冷漠之態,一揮袖道:「你不必多說了,老衲早非佛門中人,你所要求的,若是軟言相商,那是毫無餘地,若是強來硬取,只管動手罷,嘿嘿……」

  黃衣僧道:「佛祖有雲……」

  老和尚厲喝道:「住口,什麼禪機玄學。老衲比你精通十倍,那全是一片胡言狂語,你要動手便動,不然就請快快離開。」

  黃衣僧合十道:「弟子雖是當今少林一門之掌,但是終究是師叔你老人家的晚輩,怎敢談動手兩字?」

  老和尚道:「那麼你就快滾罷。」

  黃衣僧道:「但聞人棄佛,未聞佛舍人,師叔,你前途茫茫,苦海……」

  他話聲未完,那老和尚忽然大喝一聲,一掌拍在地上,只聽得「劈啪」一聲巨響,像是一掌重重拍在空心的木樓板上一般,整個茅屋一絲不受震動,甚至連塵土也沒有飛揚,然而土地上竟然被他一掌擊出一個尺深的大坑來。

  這一掌拍出,不僅那黃袍少林掌門方丈大驚失色,便是蟄伏黑暗中的錢百鋒也驚得幾乎要大喝出聲了,這老和尚分明已練到了內家掌力的最高境界,武林中所謂「隔山打牛」、「隔疊碎磚」的上乘氣功談起來是神乎其技,但是若與這種頂尖兒的內家神功比起來,那又是等而下之了。

  少林掌門方丈面露驚駭萬狀之色,過了一會道:「如此說來,師叔是一意孤行了?」

  那老和尚道:「一點也不錯。」

  少林掌門望瞭望地上整整齊齊的深坑,面如死灰地一言不發,忽然一轉身推門而去了。

  那老和尚冷冷地哼了兩聲,坐在原地靜靜地運起氣來,過了一會,他忽然從袖中拿出了一件什麼東西,只見他抖手一揮,一道微弱地火光隨手而起,接著黑暗中便有一點如豆的燈光,敢情他用火熠子默燃了一盞小燈。

  錢百鋒凝神太久,這時覺得頭中有一種昏昏沉沉的感覺,但他仍努力保持清醒,不斷地思索這一連串的變故。

  這時屋中只剩下了那老僧人,那僧人面對著錢百鋒藏身之處而望,雙目微合,桌上一燈如豆,錯黃的火光不住地搖曳著,照在老僧的面上,說不出的蒼然。

  錢百鋒心中不住忖道:「從未聽說過少林寺中竟出了這樣一位僧人,那內力之高,真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單瞧他一呼一吸之間竟在我一次半之上,這一份內力就在我之上了。」

  那老僧人默坐了了會,忽然站立起身來,錢百鋒已見過他的功力,而且彼此身份不明,是以萬萬不敢稍放鬆一點,呼吸卻儘量的壓低,只怕萬一被他發覺。

  那老僧人在屋中來回踱了兩圈,忽然木屋之外又響起了一陣足步聲!

  錢百鋒心中吃了一驚,暗道:「竟有這等事,短短前後不到一個時辰,這荒僻所在竟然客來不絕,不知來者又是何人?」

  他正在思索間,忽然一陣疾風響處,木門吱地打開,一個黑影一閃而入。

  那僧人身形停了下來,正好站在錢百鋒視線之前,加之入門之處離燈光相當遠,十分陰暗,錢百鋒窮盡目力,也瞧不出來者為何人。

  那人和老僧打了一個照面,卻一言不發。緩緩走入屋內,這時他轉了一個身,正好背向著錢百鋒。

  錢百鋒只見那人披了一件大大的黑衣,裝束好生奇怪,自頭頂一直披到腳前,連是什麼身後都看不出。錢百鋒暗暗納悶,那黑衣人望了一番,但對著那老僧說了幾句話。

  錢百鋒只覺那黑色大衣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森感覺,但那人話聲卻十分含糊,距藏身之處不過只七步遠,卻一字也未聽見。

  那火光正照著老僧,錢百鋒看見老僧面上神色不動,雙目一合,並未回話。

  那黑衣人嗯了一聲,忽然一步步又走到門前,一開門便走出屋去,足步聲越來越遠了。

  那黑衣人從進屋到離屋,一共前後不到半盞茶時分,錢百鋒不但未聽見他說些什麼,連他是什麼人卻未能看見,這人好不神秘,錢百鋒想不出他與這老僧有什麼關聯,那老僧卻頭都不回,緩緩走到原來的位置,盤膝又坐下。

  錢百鋒只覺心中思想太過於複雜,卻一點也想不通,這時那老僧面上的神色似乎在沉思某一件事情,錢百鋒又看了一會不得要領,只覺有一些疲倦了,忍不住合上雙目也靜坐養神。

  也不知又過好久,錢百鋒只覺屋外狂風怒號,不知什麼時候已下起傾盆大雨來了,兩點打在木屋頂上發出陣陣響聲不停。

  忽然轟隆一聲巨雷,錢百鋒只覺心神一震,登時清醒過來。

  他張目一望,只見這時老僧仍未離去,忽然屋外一陣急奔的足步之聲,錢百鋒暗暗忖道:「這大約是躲雨的人了,總不至又是武林中人?」

  他思念才轉,吱的一聲,木門已被人推開,一個低沉的聲音道:「請問屋內有人麼?」

  那老僧緩緩睜開雙目,道:「阿彌陀佛,施主請進……」

  那人一步跨進來,見了是一個僧人在木屋之中,不由怔了一怔,忙道:「大師請了——」

  那僧人回了一禮,面上神色卻是微微一變。

  錢百鋒望去,只見那來人面貌清臒,年齡從他的外貌上看來大約六旬左右,一襲青衫,說也奇怪,混身上下有一種說不出的攝人氣質。

  錢百鋒暗暗吃了一驚,忖道:「這老頭不知又是什麼來路,但瞧他分明大雨中疾奔不少時候了,自頭至腳,衣衫上卻是幹幹的,只有鞋底水漬沾沾,難道內力已高到能通氣阻止雨水的地步?那老僧人神色變動,想是也注意到這一點了。」

  思索之間,果然那老僧合十道:「敢問這位施主,尊姓大名?」

  那老者微微笑道:「老朽荒野之人,賤名何足一提?」

  那老僧神色又微微一變,卻也不便多言。

  那老者拱了拱手道:「大師也是避雨在此麼?」

  那老僧點頭不語,老者道:「如此時候大師仍在山野,不知有何急事麼?」

  那老僧卻微微一笑道:「老僧正想以相此相問施主。」

  那老者啊了一聲道:「老朽到中原來為了尋找一人。」

  那老僧呆了一呆道:「如此說來,施主不住在中原?」

  老者含笑點了點頭道:「老朽此行也順便想到少林寺一行,看看多年故人。」

  那老僧面色鬥變道:「不知施主要尋找少林寺那位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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