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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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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老頭淡淡地啊了一聲,王掌櫃道:「所以這兩日咱們鋪裡委實忙得緊,便是這刻兒也是忙裡偷閒溜出來的──」 他喝完了兩盅酒,站起身來,揮手道:「瞧那邊,又有客人來了,我得回去啦。」 葉老頭送他走出客棧,看著那王掌櫃文縐縐未老先衰的姿態,不禁微微輕歎了一聲,這時,兩個雄赳赳的武夫橫馬而過,與那王掌櫃的背影形成強烈的對比,不知怎的,葉老頭的心中忽然興起一種久已示有的衝動,他自己也不明白是為了什麼,只是忽然之間,一種奮發的雄心又回到他蒼老的心田,他在不知不覺間,腰幹身軀自然挺直了起來。 這時候,如果有人注意到他,一定會發現悅賓客棧的葉老頭臉上的龍鍾之態忽然一掃而空。 他左右瞥了街道一眼,仍有三五成群的英武騎士躍馬而過,街心黃塵飛揚,從那滾滾塵埃中,他似乎忽然又看見了昔日的自我,他喃喃地道:「華山,華山,我從華山藝成出山,如今卻成了歸不得華山的人,唉,葉飛雨,你已流蕩二十年啦……」 他跨過橫街,猛抬頭,只見那悅賓客棧的招牌上,鬥的賓字上有一支麻雀正在停在上面拉屎,他回首看了看,四面無人注意,於是他在身上那縫線脫落的舊袍上扯下一段線來,沾些口水用手一搓,搓成了一個小濕線團,只見他微一彈指,那線團如箭矢一般直飛上來,一分不斜的打在那小麻雀的頭上,那麻雀一個倒翻跌了下來,但是一落地又振翼而去了。 葉老頭嘴角帶著微笑,緩步到了臺階前,這時,客棧內傳來嬌嫩的嗓聲:「爹爹,您到哪裡去啦?找你半天了。」 葉老頭馬上恢復了老態龍鍾,咳了咳嗽答道:「小梅,我就來啦。」 他緩步走入客棧,然而這時在對面的打鐵鋪中,那王先生正伸出半個頭來注視著葉老頭的背影,王掌櫃的臉上一片漠然,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黑夜來臨。 昏黃的油燈,光亮隨著火苗的高低而明暗,木房的板壁上也閃爍著不穩定的陰影。 在房屋的東南,一張紅木桌上,一張蠟燭供奉著一塊神位,燭火閃爍中,隱約可見那塊神位牌是最上好的檀木雕成的。 在木桌的前面跪著一個龍鍾的老人,一襲灰布袍在搖曳燭光下看來尤其顯得單薄,這老人跪在神位之前,一會兒抬起頭來望望那神位,一會兒又低下頭去喃喃自語,他手中卻捧著一支長劍,正用一塊雪白的絲絹不斷地揩著,細看去,正是悅賓客棧的老闆葉老頭哩。 這時,從屋門口走進來一個黃衫少女,她走到桌前,細聲低語地道:「爹,您怎麼又在傷心了?」 那老人抬起一雙充滿老淚的眼睛,望瞭望那少女一眼,那少女忽然看見老人手中的長劍,立刻叫了起來:「喲,爹爹,您怎麼又拿出這東西來?」 老人站了起來,把手中的長劍輕輕地放在桌上,對著桌上的神位喃喃道:「胡兄胡兄,你地下有靈,可要助我一臂之力啊……」 那少女挨近來抓住了老人的衣袖,叫道:「爹爹,您不是說過不再用這支長劍了麼?為什麼您又……」 老人轉過頭來,慈祥地注視著少女,他撫著少女的頭髮,慈祥地微笑道:「梅兒,你越長越標緻啦。」那少女一縮頭,扭身躲進老人懷裡,嗔道:「爹爹,你胡說。」 她伸出手來,指著那柄長劍道:「那柄劍,那柄劍……」 老人的臉色驀然沉了下來,他望著桌子上的神位牌,低聲道:「那柄劍麼,爹爹還要用它一次,最後的一次。」 那少女望著老人,見他那龍鍾的臉上忽然之間掠過一種龍騰虎躍般的神采,雖然只是一刹那,但是那神采已足足令人震懾了,那少女不禁看得愣住了。 葉老頭伸手把桌上的長劍取回,插入劍鞘之中,輕輕地藏床底下。 那少女默默看著老人做完了這一切動作,然後道:「爹爹,天已經亮啦,早飯也已燒熱了,快來吃吧。」 老人應了一聲,慢慢地走出這間寢房,這時雞啼聲起,黎明正臨。 這老人父女兩人所開的客棧是一幢大木屋,前面是客棧,後面自己居住,這時葉老頭吃了早飯,把店門打開,便坐在櫃檯上,不一會便有客人下來吃早飯了。 忽然之間,街道上傳來陣陣馬蹄之聲,緊接著一陣馬嘶之聲,三個騎士勒馬停在客棧門前,馬上三人向左右打量了一下,居中的一人道:「咱們就在這裡先歇歇吧。」 三人跨下馬來,把馬匹拴在樹上,大踏步走了進來,當先一人一進門便揮手道:「夥計,快來三斤白乾,要燙過的。」 老人躬著腰應了一聲,轉身進去拿酒,那三人揀了靠牆的桌位坐下,左邊一個滿面虯髯的漢子噓了一口氣道:「咱們從溪頭上路起,一口氣趕了七八百里路,再不飽灌一次黃湯,簡直就要支持不下去了。」 左邊一個英俊非常的青年十分豪氣地笑道:「大哥總是三句不離酒字,若是讓師父知道了,只怕要立刻趕出門牆哩。」 居中的是個白皙瀟灑的青年,看上去似乎是三人中最年輕的一個,只有他一直沒有開口。 這時,老人拿著酒轉了回來,左邊那虯髯漢子搶過來先幹了一大杯,連呼過癮,右邊那英俊青年也飲了一杯道:「從前師父老是說咱們過於狂妄,總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話,但是也的確有不少浪得虛名的人,譬如說……」 他才說到這裡,居中的少年插口道:「不必譬如啦,我知二哥你又要吹白象崖的那件事啦……」說著他轉著向那虯髯漢子道:「大哥,你憑良心講,咱們聽二哥吹那一樁事吹過幾遍了?」 那二哥面色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搶白道:「我吹過了幾遍是另一個問題,想那武當七子是何等驚駭之威名的人物那天在白象崖前,武當七子的老六清泉子楊潯竟然不敢和我動手,抱劍鼠竄而去,由此看來,武當七子威名雖大,其中也有濃包人物,咱們大可不必把別人想得太高。」 那虯髯漢又幹了一杯道:「這次祁連山劍會,聽說武當的代表就是清泉劍客楊潯哩──」 那二哥道:「若是他,怎會是咱們的對手?我看多半是武當派故意驕兵之計。」 虯髯漢道:「二弟,你可別輕看了武當。說實話,咱們昆侖武當少林華山這四派每十年派少年高手一會,已成了開林中眾所周知的事,十年前的祁連劍會我是目睹的,武當銀須道長在千招上突破昆侖派第一高手『紅拂手』時,那威力真稱得上驚天動地,豈是浪得虛名的?」 他們在談著,那掌櫃的老人靠著櫃檯在閉目養神,似乎全然沒有聽他們談話的意思,但是虯髯漢說到這裡時,他忽然睜開了雙眼,兩道精光一閃而出,他喃喃地道:「這三人的口氣,既不是昆侖武當,又不是和尚,那必是華山了,啊……華山……啊……華山……」 他說到華山兩字,忽然面上流露出異常激動之色,但是那只是一刹那之間,立刻他又恢復了寧靜,閉上了兩眼在那裡養神。 那邊三人還在繼續談著,居中那白皙的少年說道:「武當的且不管他,只是昆侖便教人夠嗆的了,這次昆侖的代表必是年僅十七的諸葛膽,聽說他三個月前曾劍敗秦嶺雙怪,如果傳說是實的話,我可沒有把握能勝過他。」 虯髯客道:「三弟你也不必長他人威風,你是咱們這一代中最天才的劍手,師父要你來參加,就有他的道理在,若論功力,雖則愚兄可能高一些,可是這祁連劍會乃是劍道與智慧結合的決鬥,你豈能妄自菲薄?」 那掌櫃的老人這時候,忽然抬起頭來瞟了那居中的白皙少年一眼,只見坐在右面的英俊的青年叫道:「正是,大哥說的有理,依我看來,昆侖的諸葛膽縱使高強,我就不信十七歲的娃兒能強到那裡去,武當的濃包不必談了,少林寺這十年來還不曾聽說過有什麼少年高手,三弟,我瞧你是贏定了。」 他話才說完,忽然一個清越的嗓間叫道:「大師兄,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說武當濃包哩。」 眾人都大吃一驚,齊向門口看去,只見店門口不知什麼時候已站了兩上道人,左邊的一個面目清臒,年約三旬,右面的一個卻是書生典型的青年道士,虯髯漢子低聲道:「二弟你又惹禍了。」 只聽那中年道士轉首道:「師弟,濃包不濃包單憑講講算得了什麼?祁連山上用劍子真碰兩下就知道啦。」 右面的青年道士道:「一點也錯。」 他們兩人說著就走了進來,要了一桶稀飯,幾個饅頭,就吃起來了。 那牆邊坐著的三人不斷地向這邊打量,坐在右邊那二哥「哼」了一聲道:「愈是大門戶裡,愈容易出些浪得虛名的寶貝,平日仗著師門的金字招牌招搖撞騙,真正遇上對手的時候,就夾著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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