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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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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兒!」陸述一笑道:「快起來,別聽老玩固話,以後我可不願意你隨便就作磕頭蟲呢!」 憶君聞言嘻嘻笑道:「老道伯伯這話倒不錯,我憶君以後可不能輕易向人磕頭,不過老道伯伯例外,隨便你什麼時候要我磕,君兒都磕。」 慧真子陸述—一聽哈哈大笑,扶起憶君道:「來,告訴我,這些日子你那老玩固爸爸對你可好?」 憶君眼兒眨了眨,看著父親尷尬表情,心中念頭一轉。因為他知道,自從母親亡後,父親懼怕聽從的就只有這個陸伯伯。 「好是好,不太好。」憶君模棱兩可說道,臉上還裝出受委屈的表情。 慧真子大奇,問道:「什麼地方不好?告訴我,老道伯伯幫你出氣。」 義秋此時真是欲喝無能,雖是自己兒子,卻有大哥撐腰,這怎麼叱得出口呢? 憶君心裡暗笑,道:「爸爸當然對我好啦!只是卻不許我練武,就不太好了。」 慧真子聞言,神色一黯向義秋問道:「秋弟,你仍是沒有傳君兒武藝嗎?」 義秋漸然點頭道:「大哥可明察小弟苦衷,實在是為著……」 憶君一見父親這大人了,還要受陸伯伯呵責,有些不忍。收斂笑容道:「爸爸別擔心,我君兒也不打算向爸爸學武了。」 義秋只好苦笑連連,心中暗暗咬牙道:「你這小鬼,調皮到這種程度,居然敢在大哥面前搬弄起為父是非,可是太久沒挨打了。」 憶君好似看透義秋心意,向父親扮了個鬼臉,聳了個肩膀,倒像滿同情父親似的。 慧真子、古義秋都是被他逗笑。義秋輕輕向古強道:「強兒,帶君弟去沐浴更衣,馬上就得為陸伯伯洗塵,餞行。」說時慧真子與義秋都有些黯然。 慧真子心中尤其難過,在這世上除了宗教信仰外,唯一能令他有家的感覺地方,就是古氏牧場了。雖說他一個出家道士,不應有眷戀故居之念頭,然而慧真子實又應當別論,後文自會述出。 憶君一些也未感覺到空氣的嚴肅,仍跳跳蹦蹦隨著古強而出。 慧真子待憶君外出,才微帶責備口吻,說道:「秋弟,不是我擺大哥架子,君兒是你兒子,我當然無權過問,然而眼看大好資質,你卻不加栽培,反歎天下之人才凋落,無人能繼起護法。再說如果君兒練武,或者真能成為魔道剋星,也說不定呢!」言下大有對義秋不知善加利用美材抱惜。 義秋搖搖頭道:「不是我不聽大哥話,君兒生性我是較大哥瞭解些,他實在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就如同現在說來,連我這父親也不會太顧忌。」 「我也知道君兒確是個練武上上人選,然而你能講出,誰能夠格為他師傅,你能嗎?我能嗎?」 慧真子默然搖搖頭。 「現在『黃衣魔僧』崛起,而世上竟無人能克住他,想他首先即對我關外五雄起覬覦心,我義秋能將祖傳下之產業,拱手讓人?」 義秋說至此處,已聲色俱厲。根本不像在對慧真子說話,而是對著一群懦弱的懦夫,發出義正言辭的宣言。 慧真子聽著義秋心中累積之鬱憤,面上也顯出激動神色。 「想當年我『神手追魂』怕過誰來!如今為著家園,為著後代,竟要忍氣吞聲。」 慧真子聞到義秋提起當年與自己連袂遊俠江湖之名號,心神也自一振。 「大哥!不是我洩氣。」義秋聲調已趨平和道:「你我武功,在江湖上已可稱一流身手,然比起『黃衣魔僧』來就差之太遠了,恐怕連他麾下『武夷山三凶』也不敵。」 「如今此地即將呈現血雨腥風,『蜈蚣幫』為了穩固地巢穴基礎,勢非先併吞咱們關外五雄。」 「我有三個兒子,然而濮兒與強兒都已練武,在未來風雨中,則非負起衛民保家之任務不可,你能擔保他們不死於非命嗎?所以我要君兒棄武學文,實是延續我古氏一脈,語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古義秋難道願意看在這一代絕子斷嗣。這點苦衷,諒吾兄也能明白吧。」 慧真子雖仍不以為然,也不能再加深責,說道:「秋弟,『黃衣魔僧』之作法你難道不知曉,平日做案,何曾有過不斬草除根之事?你不令君兒學武,說不定會招致相反效果呢。」 義秋點點頭,同意慧真子看法,說道:「這一點我早考慮。然而憶君的性情我比你瞭解透澈些,即使他目前不會習得一招半式,如果得知父兄為人所害,必也會不顧一切利害尋仇拼命,假如稍有武功,怕不更是不顧一切了。」 「如果不使他學武,將來一旦事發,也好派人護送他逃走,不會制他不住。」義秋說道。 「所以,非有絕世高手肯為其師,否則我義秋為了古氏一脈,是不能讓君兒學武的,但絕世高手何其難求?」義秋述完了為何不使憶君練武之原因。 慧真子歎口氣道:「可惜我大師兄不收俗家弟子,不然可將憶君薦至大師兄門下。」 義秋慚愧地道:「但願吾兄能諒解小弟之苦心。」 慧真子哈哈大笑,拍著義秋肩腫,道:「咱們兄弟還說這些話,秋弟別難過,公道自有天論。我認為邪終歸不會勝正的,或許上天早就決定消彌禍端之人了。」 或許慧真子倒確是說對了——上天自有安排啊! 這種企望自己之後代,能綿延千載萬世的念頭,是任何生物,不限於人的天生願望。 義秋雖是一個豪氣干雲之人物,也免不了這層顧慮。其實像他有三個兒子,而能獻出兩個,作為戰爭流血之犧牲品,在一般常人已不易辦到。所以他為了保全古氏一脈,而替憶君設想周到的一點私心,實不應容人非義。而他不令憶君習武,或許正是他聰明之地方呢! 然而世事往往不可預料。像義秋與慧真子為了憶君之習武與否,爭得面紅耳赤,結果仍得不到的結論,誰知憶君夙緣天定,根本無須他們費心呢! 偏廳內,古氏父子與慧真子,雖然享宴甚睦,然而除了憶君尚不知離別在即以外,其餘都是強顏歡笑。 飯畢,義秋一行人,步人廳堂。 「大哥,相見時難別卻甚易,此次大哥逐煙奔程,恨小弟有事不能相隨。小弟無以為奉,謹贈良駒一匹,權充吾兄坐騎。」義秋說著,聲音已有些哽咽。 「但望大哥順利達成任務後,即刻回歸小弟處,雖不能長留大駕,也須小住數月。」 憶君一聽才知道陸伯伯竟要馬上動身運行,大鬧道:「什麼,老道伯伯你就要走了?不行!不行!非陪君兒在此不可。」 慧真子何嘗不願能留居一段時間,眼見憶君情急模樣也不禁心酸。 「君兒!」慧真子說道:「人生的命運,往往不可靠自己意志決定。就拿我來說,雖然我可以在此玩居一時,甚或永居住下去。然而你要曉得,我的多停留一分,則江湖上或許就多死亡一人。從這個比例上看來,你就知道我的任務是多麼刻不容緩。」 「君兒!老道伯伯也喜愛你,也希望與你永遠一塊。好孩子,堅強點,老道伯伯頂多三兩個月就會回來。」 慧真子對憶君可說是痛愛到極點,因為憶君在六歲前,完全是由他帶大的。 憶君沒有哭,在他小心目中,『黃衣魔僧』的惡名已像生了根般種於其心中,從父親言談間,從日下牧人言談間,他也知道『黃衣魔僧』是個極兇殘之人,並且現在又奪走他孺慕的老道伯伯。 「好的,君兒聽你的話。」憶君說道:「在你臨走之前讓我吹一曲『早相憶』為伯伯餞行吧。」 悲涼悠長策聲,從憶君如神般技巧吹出,起初音調尚單純,像一個潔白無邪之嬰兒,誕生世上,家人、兄弟們圍繞著他,唱歌跳舞,還有親友的祝福。 繼而簫音一轉,低沉中帶著綿綿情意,好像一對戀人首次相逢,互相都不敢接近,而只能從目光,歌唱聲中傳出心意。 慧真子面含微笑,一雙神目中精光收斂無存,呆坐在椅上跌入無邊回憶—— 「那是很久以前了,如要明確說來,是二十四年前的冬天。」慧真子回憶著。 ——在山東北部,此時正是雪花滂滂的清晨,路上行人可謂稀之又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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