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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五一 西北鏖兵

  冬日苦短,寒日西墜,黃土的官道上一片淒涼。

  蹄聲得得,一騎緩緩而來,斜陽淡影,拖得長長的身影,那馬上人輕蹙薄愁,姿態甚是纖弱,卻是眉清目秀,俊雅非常的美少年。

  他一身舊衣,西北黃土區域道上沙上漫天,更顯得僕僕風塵,那少年臉上手上都蒙上一層塵土,坐在馬上,兩眼只是望著前方。那馬也愈走愈慢了,想是見著主人慵懶,也乘機歇口氣兒。

  那少年走著走著,望望日落天邊,寒風漸凜,輕輕嘆口氣吟道:「年年社日停針線,怎忍見,雙飛燕,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猶在亂山深處,寂寞溪橋畔。春衫著破誰針線?點點行行淚痕滿,落日解鞍芳草岸,花無人戴,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

  他反覆吟著,那聲音極是纏綿,似乎沉醉其中不能自已,忽然背後一個清越的聲音接口道:「好詞!好詞!」

  那少年吃了一驚,驀然回頭,只見身後不遠處一個三旬左右青年儒生,騎在馬上含笑頷首為禮。

  那少年一驚之下忖道:「我真是神不守舍,別人騎馬跟在我後面這許久,我竟然沒有發覺,如果是敵人豈不完了?」

  那三旬左右青年一揖,道:「小可非有意跟蹤兄臺,只因黃直翁這『青玉案』一名詞,小可聽了也不知幾百幾千遍,從未如兄臺這般神韻俱全,令人心神俱醉。」

  那少年聽別人捧他,心中很是受用,微微一笑,露出兩排皓白牙齒,瑩瑩似玉,少年沉聲道:「兄臺過獎了。」

  那三旬左右青年道:「詞自是絕妙,兄臺體會之深,歷歷就如其境,小可折服之極,只是小可有一事不解,倒要請兄臺教益。」

  那少年笑容斂處,眉間掠過一絲淒涼之色,緩緩道:「兄臺高論,在下洗耳恭聽。」

  那青年儒生道:「直翁此詞以景喻情,筆下原是春日江南,寂寞心懷,此處原野迢迢,山高水闊,兄臺此景此情吟玩此詞,似乎有所不妥。」

  那少年見他談吐不俗,正自沉吟不語,那青年儒生又道:「小可直言,兄臺莫罪。」

  那少年不發一語,望望前塵低聲喃喃道:「再過十里,便是天水城了。」

  那青年儒生忽道:「兄臺俊雅人,府上定是山明水秀江南之鄉,西去惡山險水,一片黃塵,簡直無甚可瞧,與其跋涉風塵,不如直北而上,以免他日失望。」

  那少年道:「多謝兄臺關照,小可自幼最愛遊歷,這西北地勢雄偉,山峰起伏皆在天上,就如猛將雲集,氣魄極是不凡,小可愛極此間山水,兄臺趕路,便請自便。」

  那青年儒生打量了少年一眼,只覺他眉目似畫,卻是憂容不展,心中微微詫異,暗自沉吟此人路數。

  那少年默然不語,青年儒生心中忖道:「甘蘭道上剎日間便是烽火連天,此人年輕若斯,看那樣子雖會武功,可是失魂落魄,總不知到底為了什麼?」

  那青年儒生正是甘青總督府中第一謀士李百超,他心細之極,雖負極重任務,匆匆趕路之間,卻覺得這少年行跡可疑,是以上前塔訕想要探探口風,這時發覺對方只是個失意少年,不覺對自己多疑暗暗的好笑。

  那少年抬頭見李百超仍然未去,他雙眉微皺澀聲道:「兄臺只管請便!」

  李百超忖道:「這少年聰明,不知何事失意,瞧他神魂顛倒,十成倒有八成是情場失意,我既和他相逢,終不免勸他一勸。」

  李百超道:「兄臺似有重憂,大丈夫當馳中原,封公封侯,些許憂愁患難,正是砥礪身身,何必效女兒之態鬱鬱不展?」

  那少年哼了一聲,李百超道:「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

  他引用宋理宗時大詞人劉克莊勉勵一個友人之句。那少年詩詞婦然於胸,自知他激勵之意,正待相答,李百超道聲珍重,已縱馬疾馳而去。

  李百超縱馬奔了一會,忽然靈機一動,不禁啞然失笑忖道:「那少年分明是女扮男裝,不然世上哪有如此秀麗男子,虧我李百超還自命心細,竟是雌雄莫辨,我以男兒壯志相激,真是牛頭不對馬嘴。」

  那少年仍是慢馬前行,又走了一個時辰,已是新月初上,滿天星斗,這才走到天水城,只見門禁森嚴,軍士都是披甲帶盔,一派緊張氣氛。

  他投了宿,漫步走到城中,他雖穿著破舊,可是一向闊綽已慣,不由又上一家最大酒樓,夥計可是只看衣冠不看人,這時正當晚飯時刻,酒肆中客人極多,笑語喧嘩,與先前進城那種森嚴氣氛大不相襯。

  那少年等了一會不見有人前來招呼,心中大是有氣,正待發作,又硬生生忍了下來,恰巧一個夥計臉色死板板上來招呼,那少年道:「下碗麵點兒,快點快點!」

  那夥計懶洋洋不屑地道:「爺們就只要碗麵條嗎?」

  那少年強忍著氣,正在此時,忽然樓中一靜,一個年輕少女走了進來,那少女白衫輕裘,明艷已極,眾人都覺眼前一花,自然肅靜下來。

  那少女落落大方,向眾人微微點頭,一種高貴氣質流露無遺,那方才招呼少年的小二,也忘了向廚房叱喝,便自上去打拱作揖獻殷勤,那少年再也忍耐不住,伸手用筷子一夾夥計手臂低聲道:「先替我端上麵來。」

  那夥計用力伸臂,只覺右臂猶如一箍鐵環套住,休想移動半分,那少年微微一運勁,夥計痛得冷汗直流,這時正當酒客高朋滿座之時,他再痛也不敢高聲呼叫,口中急得結結巴巴地道:「爺們放……放手,小的……小的……馬上送麵……送麵上來。」

  那少年手一鬆,夥計再也不敢逗留,向廚房走去了,口中卻是嘀咕不清,邊走邊道:「你小子真橫,明兒生個大疔瘡,包管滿地亂爬,爺爺親娘亂叫。」

  那少女似乎瞧見這少年露了一手,向少年看了兩眼,那少年眼圈一紅,偷偷別過頭去。

  那少年獨自吃麵,口中淡然沒有一點味兒,忽然街上蹄聲大作,一隊鐵甲兵士擁著一個將軍來到酒樓之前。

  酒樓掌櫃臉色大變,不知犯了何罪,他顫然站起,正待迎將下去,那將軍飛身下馬,身手甚是矯捷,直上酒樓樓梯。

  眾酒客雖感詫異,倒是絕不驚慌,要知西方自甘青總督安靖原鎮守以來,吏治清明,政通民和,官民之間,極是相洽,是以眾人雖見鐵甲入樓,卻是問心無愧,並未惶恐。

  那少女秀眉一皺,悄悄地走到一處最不惹人注目的位子坐下,那鐵甲將軍甚是精明,他上樓來一眼掃去,只見角落處一人伏桌而睡,陰影將整臉整頭遮住,當下大踏步走向角落,恭身道:「卑職天水將軍史大剛,恭請小姐返回督爺府。」

  那伏案假寐的正是先前上樓的輕裘少女,她見隱藏不住,只得板起臉道:「史將軍,是誰叫你來找我回去的?」

  那鐵甲將軍恭恭敬敬地道:「督爺不放心小姐,李軍師發下緊急軍令,務催小姐返回蘭州府。」

  那少女嘟著嘴很不樂意,口中喃喃道:「偏偏李大哥多事,我跑出來散散心也要小題大作。」

  她轉身對天水將軍道:「好啦!好啦!史大將軍,小女子束手待擒,就請你縛著我雙手,作為第一件功吧。」

  那天水將軍史大剛為人拘謹多禮,明明知道總督小姐是在說笑話,口中仍不自禁地道:「卑將該死,請小姐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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