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上官鼎 > 七步干戈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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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叢中一個中年壯漢悲聲道:「我等無能,不能替總鏢頭擔責,空負總鏢頭待我們一番情意,今日拼得性命不在也不能讓別人欺侮總鏢頭,夥計們,是也不是?」 眾人哄然應是,聲音極是雄壯,那大廳又空又寬,深夜四周寂靜,一時之間,回聲四起,似乎在助長聲威。 那發言的壯漢正是鏢局副鏢頭無敵神拳楚顛,原是少林俗家弟子,一身外家功夫已得少林真髓,當真吐氣開口,揮拳如雷,在北方武林也是個大大有名高手。 孫帆揚喝聲道:「各位都給我退下,這難道是對待朋友的作風嗎?」 楚顛道:「這姓顧的狠心狗肺,他……他是在想……想奪咱們的鏢局啦!」 孫帆揚怒道:「我姓孫的還沒死,各位便不把我的話當話嗎?」 楚顛見他急怒攻心,只得滿含悲憤退下。孫帆揚隨在顧紹文之後,直送他出了大門。 這時長夜將盡,曉星西沉,孫帆揚長吸一口氣,只覺萬箭簇胸,胸口隱隱作痛,他抬頭一看那「帆揚萬里」四大金字,像是四張譏笑的人臉,星光下,正暗暗向他譏嘲。 他緩緩走進大廳,又吸了口氣,平靜地道:「各位適才都聽見了!」 楚顛神情沉重地點點頭,孫帆揚本就不願任何人得知此事,這才委屈答應顧紹文之要挾,此時眼前眾人都已得知,他雖知這些忠於自己之人,可是人多口雜,難保不傳到江湖上去,他一急之下,只覺喉頭一甜,張口鮮血噴出,一個踉蹌,幾乎倒在地上。 楚顛連忙上前去扶,眾人見總鏢頭面如金紙,都不禁驚惶失色。李掌櫃道:「不要緊,不要緊,總鏢頭一時急憤攻心,吐出這口鮮血便不礙事了,只須休息一會便好了。」 眾人知李掌櫃平日頗精岐黃,心下略放,孫帆揚揚手示意眾人散去,他提起一口真氣,身子挺得筆直一步步向門外走去。 眾人知道這總鏢頭脾氣,也知多勸無用。楚顛放心不下,悄悄跟在總鏢頭之後,遠遠地護送著他,直到孫帆揚進了家門,這才悶悶而返。 孫帆揚一走,人叢中一個清秀中年人霍地拔出長劍,面色嚴肅喃喃道:「總鏢頭為我一時疏失,竟至傾家蕩產,我若不能替他老解圍,有若此指。」 他揮劍向左手無名指和么指砍去,眾人驚叫一聲,卻已不及阻止,驀然砰地一聲,從窗簾中飛來一塊小石子,將那中年漢子長劍擊落。 這中年漢子正是失鏢鏢頭,他受傷不重,在開封養了二天,心中只覺對不住總鏢頭,真是心急如焚,兼程又趕了回來,正巧遇上顧紹文脅逼總鏢頭,他雜在眾鏢師中,孫帆揚情急之下,竟然沒有發現。 窗外,一個低沉的聲音道:「你自殘身體卻又有何用,你總鏢頭為人很好,到時自有人來助他。」 眾人一怔,七手八腳推開窗子,只見晨光中,一個少年人身形,只兩閃便消失在長街盡頭,那速度的確令人不可思議。 那失鏢中年漢子也是鏢局內有數高手,他抬起長劍,手中撫摸著那粒石子,只有豆大砂石,竟能將自己緊握之劍震得脫手,來人內勁之強,已達飛花摘葉卻敵的地步了。 *** 且說孫帆揚趕到家中,他妻子原出自書香之門,很是明白大義,她見丈夫漏夜回家,臉上失神無采,心知一定是鏢局出了大事,她也不多問,先親手倒了一杯新茶端上。 她家中人口原本簡單,可是孫帆揚這人好客,家中住了老老小小數十個親戚,她從未發過半句怨言。 孫帆揚嘆口氣望著妻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時在另一寢室中,孫帆揚那獨生女兒正在甜睡未醒哩! 孫帆揚嘆口氣逼:「娘子,為夫這一生沒讓你娘兒倆享點福,倒是時時要你們受罪不安。」 他妻子道:「官人有話只管直說,我雖是個婦人家不省什麼,可是好歹也可出個主意供官人參考。」 孫帆揚道:「娘子請替為夫立刻湊足兩萬兩紋銀,我明天便有急用。」 他妻子沉吟一會道:「家中我歷年所集下來的倒有萬把兩銀子,都換成了金條,還有十幾件值錢首飾也可值上五六千兩銀子,還差兩三千兩,倒是籌措不及。」 她出身書香之家,恪守閨訓,對於丈夫的事從不過問。孫帆揚看著賢慧的妻子,想到她平日的節儉生涯,自己醉心事業,無形中對她甚是冷落,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也不知是悲是怒。 他妻子忽然喜道:「官人莫愁,這差的兩三千兩銀子也有了,去年珊兒滿十五,官人不是送他一串珍珠項鏈嗎?那珠子又圓又大,可也值得幾千兩吧!」 她絲毫不怪孫帆揚,彷彿認為丈夫所行是天經地義之事,孫帆揚只聽得作聲不得,他兩眼發酸,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他妻子邊說邊就翻箱倒櫃,尋出十數件首飾,又從箱底捧出一個小包,用紅紙包得密密的整整齊齊,上面還寫著「大吉大利」。 他娘子打開紙包道:「這裏是兩百五十兩黃金,官人明日叫人兌了,大概總值上萬把兩銀子,這些首飾我根本就從來沒有帶過,本來也是留給珊兒的,官人莫愁,只要留得青山在,這些首飾又算得了什麼?」 她輕手輕腳走到女兒床邊,取下頸間明珠項鏈,一併交給孫帆揚。饒是孫帆揚豪氣沖霄,此時也是柔腸迴繞不能自已。 孫帆揚鏢局行鏢近三十年,一直一帆風順,執全國鏢局牛耳,人人都只道孫帆揚為人豪邁,為朋友一擲千金毫不含糊,是個巨富,誰又想得到在這最後關頭,竟是如此度過? 次日孫帆揚又從鏢中取了三萬兩銀子湊足五萬兩,已是午後時分,他親自交給顧紹文。顧紹文滿面喜容打了個收據,答應將千年靈芝在第二天送來。 這日鏢局中又接了數宗生意,孫帆揚心中惦念債務,一些平日不願走鏢的路線也重新開放。他在鏢局中呆了一天,安撫眾人情緒。想起自己那獨生女兒如果知道項鏈被老父拿去賣了,一定會氣苦,他心中想到這,便不能安心留在鏢局,三更時分,忍不住回到家中。 他才一進門,只聽見女兒悅耳的嗓子嘰嘰叭叭說得好不高興,他心中大怪,直奔內室,只見珊兒娘女兩人,頭靠頭正圍在桌邊欣賞一個紅絨盒中之物。 他走進一看,心中大吃一驚,原來那盒中盛著的正是一串珍珠項鏈,粒粒大如龍目,燈光下,正放出淡淡光芒,色彩顯得柔和寧穆,顯然是價值連城之物,他尚不及開口,珊兒喜叫道:「爹爹,你看這鏈子如何?」 孫帆揚正色道:「娘子,這珠鏈從哪裡來的?」 珊兒搶著道:「我和姐在廚房裏作菜,回時就見桌上放了兩個盒子,那個大盒子我們還沒拆開哩!」 孫帆揚略一沉吟,伸手揭開另外一個錦盒,眼光到處,只見盒中央端放著帆揚鏢局印信,旁邊肉色玉盤盛著一支狀如人形的靈芝。 孫帆揚心中狂跳不已,他心中暗叫:「千年靈芝,千年靈芝,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顧紹文發了慈心,將靈芝和鏢局印信送回不成?」 珊兒也湊上來看,她伸手去接過錦盒,忽然一陣微風吹過,樑上掉下兩張紙來。 孫帆揚一手抓住,只見其中一張是洛陽天寶錢莊的銀票,正巧是五萬兩整,另一張上面稀稀寥寥寫了幾行字: 「孫總鏢頭英鑒:閣下義薄雲天,可欽可敬,茲奉上靈芝一支,印信一具,銀鏢五萬兩,萬望勿卻,令嬡孝心動人,敬附珠鏈一副,亦希哂納。柔雲劍客南赴武當,他日定當登門請罪也。 齊天心具。」 孫帆揚呆呆站在那裏,不知過了多久,珊兒親切地叫喚。 「爹爹,你……你怎麼……流淚了?」 他娘子忙道:「珊兒莫胡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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