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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藍文侯坐下來道:「江湖上人人傳說地煞董無公性子瘋癲,嗜殺若狂,其實人言傳說,卻也未必令人全信。」

  董其心見他談論到父親之事,不由聚精會神,傾耳而聽。藍文侯道:「那年我丐幫剛剛在無錫開完三年一次的大會,我這個叫花頭兒交代完了眾人請事,樂得清閒數目,遊歷一下這天下第二大湖,忽見遠遠風馳電疾行來了一條小舟,才一眨眼,便由一個小黑點划到近前,上面坐著一個青年儒生和一位秀麗姑娘。」

  藍文侯歇了歇又道:「我仔細一瞧,原來那划來的卻是一個木盆,那青年儒生用劍撥水,卻行走如飛,瞧他神氣安定好不瀟灑,我正看得出神,暗想天下之人,真是能人輩出,忽然一聲暴喝,湖面上出現八九條大船,直往這儒生追來,我一瞧那旗幟,竟是在太湖稱王的太湖龍王李發發的船隊,我當時心中不服,暗忖這麼多人追趕別人一條小船,實在太不英雄,便想打抱不平,心想以我丐幫聲威,或者可以使李龍王賣個面子,放過那儒生,正在盤算亮出萬兒,只見那青年儒生施劍一撥,那木盆端正停在湖上,湖波如濤,那木盆似釘在水上,一動也不動。」

  其心天資敏悟,已然聽出幾分,他為人最是沉著,並不打斷藍文侯講述,藍文侯接著道:「那太湖船隊部眾在船頭叫道:『只須放下那娘們,便可饒你一條小命。』

  「那青年儒生不慌不忙,聞言不動聲色,仰目望天,竟然絲毫不瞧對方在眼內。我當時著急,心想你本事雖高,怎抵擋這數百水賊,那青年緩緩道:『李發發,久聞你盜有道行,平日劫富濟貧,念你尚無太大惡行,你們快快回去吧!』

  「李發發一聲狂笑叫道:『我李發發一生連天地鬼神都不賣賬,倒要聽你這後生教訓,哈哈,好一個後生可畏。』

  「那青年不再說話,只漫不經意四下張望,李發發一聲令下,那船家紛紛轉舵,形成包圍之勢。我看看形勢已急,伸指一彈,彈出我丐幫令信,那鋼箭令深深沒入大船主桅。李發發高聲叫道:『丐幫哪一位英雄來臨,在下有失遠迎,真是失禮已極。』

  「我朗聲道:『在下藍文侯,幸見太湖龍王。』

  「那時丐幫威名正盛,李發發也知丐幫不好惹,當下客客氣氣接待我上了大船,我這人不善言辭,開口便道:『這位朋友和在下有緣,就請龍王高抬貴手。』

  「我原以為他會賣一個面子,只因當時大江大河都是我丐幫地盤,端的不可輕視,誰知他臉色一變道:『別的都可依了藍幫主,這個可是不成。』

  「我當時年輕氣盛,馬上就要發作,後來一想我今日人孤勢弱,這場架是打不成的了,不若過幾天約上雷老二蕭老五他們再來瞧瞧顏色,那李發發盛氣凌人,下令將那兩人活捉,船上跳下十數壯漢,向那小木盆游去,那青年一手托著女子,雙足一展,就如一頭大鷹,凌空躍到我們身旁。

  「他一言不發伸手一按主桅,只聽啪地一聲,我那丐幫銅箭個像活了一般激跳而出,落在他掌內。

  「我心中大驚,心想這人年紀也不過和我相若,功力怎麼如此深厚,他這逼物使勁,內力已到收發自如地步,我一年到頭行走江湖,這等高手倒是沒有見過。」

  董其心道:「上次那姓齊的在酒店露的一手,也和這個差不多。」

  藍文侯點頭道:「李發發臉色大變,作勢便想要圍毆,我藍老大可就看不慣了,那青年儒生向我笑了笑,飛身又帶著那個女子到了另一條船,也在主桅按了按,又躍到第三條船上,眾人只覺眼睛一花,也來不及阻攔,那青年又躍上別船,只片刻工夫,他灑然又立在李發發身前。

  「他沉聲道:『李發發,你劫財便不該劫人,我本不想管你們這些人閒事,可是既叫我撞上了可就算你們倒楣,如果不服氣,有如船桅。』

  「他伸手連揮,每一隻船上粗可合抱的主桅,竟然紛紛齊腰而折,我當時驚得合不攏嘴,又是佩服,又是慚愧。李發發臉色鐵青,驀然右後一揮,只見船艙之下躍出了二十名大漢,各執硬弓一言未發便向那青年書生射去,李發發一拖我一按桌上暗門,雙雙落到船下。

  「我當時心中擔心不已,那青年武功再高,這船上太狹,二十支硬弩真可把他射成箭蝟,正待破艙援救,忽然咋喀一聲,那青年竟然打破厚逾五寸甲板,也落身艙內,一出手便點中李發發穴道,揚長而去,待我走出艙來,只見那二十名弓箭手都呆呆立在甲板上,如木雕泥塑一般,我心中對那青年已是佩若天神,也不知他用什麼身法,能在間不容髮中閃避過箭雨,還弄倒這二十名壯漢,放目遠眺,那小木盆已然遠去,又只剩下一個小黑點。」

  董其心已隱約猜到藍文侯聽說的多半就是父親昔年英雄事蹟,他見藍文侯眉飛色舞,心中也不禁雀躍不已,但臉上仍是淡然。藍文侯接著道:「我回到艙下替李發發去解穴道,可是拍了半天,並不見效,那二十名壯漢也是受了獨門點穴手法,我竟無法解救,心想如果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解穴,血脈阻塞,這幫人只怕便得落個殘廢。那青年武功高極,手段卻是太過一點,那太湖幫眾見太湖龍王被制,一時之間也失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正在焦急之時,忽然遠遠湖上洞簫聲起,朗朗極是悅耳,不一會那小木盆划來,船上立著的正是那俊雅儒生,只見他全身白衫,夕陽初照,真如神仙,他見我還在船上,不由神色微詫,又向我笑笑,躍過船來,伸手便解了眾人穴道,李發發滿臉萎靡之色,那青年似不忍,停了片刻才道:『如果你知道今日敗給誰,你便不會如此喪氣了。』我心想這青年甚是天真,想來涉世未深,哪有向敵人如此解釋的,明明一片好心,倒被別人誤會成有意藐視。李發發沉臉不理,那青年又道:『在下姓董草字無公。』」

  其心聽到這裏,心中猛跳不已,他明知這事的結果定是如此,可是從藍大哥口中說出,瞧著藍大哥那堅毅的臉型,其心恍若他已替父親洗清了冤枉一般高興。

  藍文侯見其心臉色激動,雙目放光,他知道這個小兄弟平常深沉沉著,心中不由暗暗稱奇,藍文侯又道:「那青年一出此言,不說李發發面無人色,就是我這自命見識多廣的丐幫幫主也是大驚失色,要知董無公名噪湖海,是江湖上人見而喪膽的魔頭,想不到竟是如此一個清秀青年。

  「李發發沉吟半天才顫聲道:『望閣下手下留情,只要留下我兄弟性命,這……這太湖基業和我李發發只管由閣下發落。』

  「董無公一怔,哈哈笑道:『我遍行天下,豈在乎你這區區太湖,李發發,自古豪傑往往敗在色字一關,你可要小心了。』他說完便走,過了半天,湖上飄來鳴鳴的簫聲,交雜著幾句歌聲,那歌詞我還記得:『是非本無定,但求我心安,皎比明月,那悠悠眾口,難道黑白。』

  「那聲音愈來愈遠,愈來愈是低沉,突然洞簫之聲一斷,湖面上靜悄悄的,我和李發發面面相覷,那太湖龍王平日何等威風,此時恍若噩夢初醒,又若死裏逃生,好半晌才安定下來,我便告辭而去。」

  其心心中默默念道:「但求我心安,皎比明月,皎比明月。」

  一時之間,他忽然覺得父親受人冤枉一世,卻是默默忍受,心中真如沸騰,幾乎放聲大哭。

  其心心細無比,他忽然想起上次在秦嶺,藍大哥和爹爹照了面,藍大哥怎會認不得父親?

  他心中狐疑不解。藍文侯又道:「這事一了,我才走出太湖的頭一天,忽然接到報信,丐幫江南大舵被人整個給拔了,四十九名分舵主都被劍劍斬絕,來人竟自稱為赫赫大名的地煞董無公,我再一盤問那報信的幫眾,那事發之時卻正是董無公在太湖上泛舟之時,此人難道還有分身之術不成?」

  其心心中思索藍文侯為什麼見了父親之面竟不能識得,忽而靈機一動,恍然大悟道:「爹爹最近幾年蒼老得很快,簡直和我小時候變了一個人似的,藍大哥看見父親時只怕是三十年以前之事了,他驟然見到蒼老的父親,自然一時認不出來,何況他上次身中南中五毒,神智已不太清楚。」

  其心轉念又想道:「就是莊人儀他們製的父親面具,也是照爹爹年輕時容顏所做,難怪我見那面具雖然製得微妙微肖,總覺和爹爹有點不同,原來就在神態年齡上有差,藍大哥一看那姓秦的戴上面具,自然便會想起爹爹了。」

  他疑念一釋,又聽藍文侯道:「後來我仔細沉思,便斷定一定有人冒地煞董無公之名,可是那湖上所見之青年,功力之高是我平生未見,除了地煞又有何人具此功力,那麼血洗丐幫江南大艙之人,一定就是冒牌的了,可是能一手摧毀四十餘名武林高手,那人功力也是駭人聽聞的了,這事一直沒有結果,丐幫從此退出江南,可是我心中還是以為那湖上所見青年才是地煞董無公本人。」

  其心好生感激,他正色問道:「藍大哥,如果天下人都說他是該殺之人,而你又明知他是正直善人,你卻將怎樣?」

  藍文侯不假思索地道:「只要為了正義,就是拋頭顱也是小事,何懼天下之人?」

  其心懇切地道:「藍大哥,你真是血性漢子。」

  他伸手緊緊握著藍文侯,只覺藍文侯那又寬又大的手,傳出股股熱流,暖哄哄地流過心中。

  藍文侯道:「後來我將此事告訴周石靈道長,咱兩個在多年以後,琢磨了許久,得到一個共同結論:那冒充地煞董無公之人,也是一個絕代高手,濫殺無辜,不顧道義,都是此人傑作,然後嫁禍地煞董無公,此人積慮處心,一定包藏著一個極大禍心。」

  董其心暗忖道:「爹爹功力喪失,定與這冒他之人有關,我住在莊人儀莊中,他們有爹爹面孔的面具,但這些人武功畢竟有限,冒充爹爹也只能騙倒一般江湖中人,難道……難道他們後面另有主使之人?」

  他想到此,心中不由一寒,對那姓秦的便起疑心。

  兩人商量一會,藍文侯突然一掌滅了桌上油燈,其心推開窗子飛身而出,只見兩條人影一閃而逝,其心還待去追,藍文侯道:「小兄弟,這兩人走遠了,追也追不上,咱們不如分途去尋尋你要找的人,只要此人還在張家口,總不怕他跑到天上去。」

  兩人一縱而去,原來藍文侯和董其心昨日出了張家口,夜裏其心遇上了莊人儀家中蒙面神秘的姓秦的漢子,他心知莊人儀家中每個賓客都和父親之事有關,他想父親匆匆又趕到崑崙山去,不知是何事故,這姓秦的行動古怪,自己倒要探探,便跟蹤而來,藍文侯終覺不放心這個小兄弟,也陪他重折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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