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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梅古軒道:「咱們三人這一次分頭尋找那高家的後人,也可謂尋得相當徹底的了,卻仍是一無所獲,說來真叫人洩氣之極……」

  方柏昆道:「既然咱們已經知道昔大天王遇害之事,是有人從中暗下毒手,那麼高家的後人是非尋著不可的,不然怎能讓高家繼續被冤枉下去?至於尋訪真凶的事卻是其次的了。」

  梅古軒道:「想昔年咱們高簡梅方四姓義結金蘭,那真是勝過親生兄弟十倍,只是禍從天降,咱們四家的後人各懷疑慮,各奔東西,一直到了這大年紀才得相見,真是好不淒慘……」

  簡老爺子笑道:「不知兩位哥哥如何,小弟我幼年可真是嘗透了流浪的滋味,說得確實一點,嘿嘿,根本就是一個小叫化子,每天撿些剩飯剩菜填飽肚子……」

  梅古軒笑道:「說起童年之事,我也是夠苦的,也記不清楚是幾歲時跟著一個獵人浪蕩,現在想起來,那獵人實是一個江湖大盜——」

  這幾個老人談起幼年之事,不覺都暫時忘了是悲愁,簡老爺子問道:「你怎知那獵人是個大盜?」

  梅古軒道:「那時我還年幼,每日跟著他打獵賣肉,有時也學一點拳腳功夫,那年冬天,滿山滿野都被大雪封蓋,莫說打獵,便是行路都成問題,我和那獵人師父便在一個韓家莊中借住起來。」

  梅古軒望瞭望漆黑般的天空,繼續道:「韓家莊一共有十多家,咱們住在末尾上的一小棟房子,每天我那獵人師父指使我做這做那,挑水打雜,真累得喘不過氣來,稍微慢了些,便是一個耳光摔過──來——」

  簡老爺子笑道:「那吃耳光的經驗我也是有的;嚴冬之中吃了一記耳光,五條指印被凍得血一般紅,那滋味可不好受。」

  梅古軒道:「那韓家莊中住在末尾第二家的是一對老夫婦,那對老夫婦帶著一個寡婦和一個方滿周歲的孫兒過活,這對老夫婦對我甚好,常常尋些好衣好食給我,我心中好生感激。」

  方柏昆道:「你還沒有說出怎知那獵人是個大盜?」

  梅古軒道:「那韓家莊中的人個個沉默寡言,住得久了,發現他們個個都有些神秘之處,我當時年紀還小,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可是我那獵人師父可就有些不安了——」

  他們三個老人本是談天的性質,這時聽梅古軒說的,不禁有一些緊張起來,只聽得梅古軒道:「有一天,我那師父聽到莊中有兩個老人在談話,一個老人道:「五房三爺都在昨夜裡回來了,聽說漢伯事有眉目了……」

  另一個歎道:「唉,可憐的漢伯,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面已經三年了……』」

  「我那獵人師父當天晚上半夜裡起來,忽然從床底下把行囊皮袋都拿出來,打開來收拾行李,我忍不住偷偷一瞧,全是些耀目的黃金珠寶,我嚇了一大跳,只聽得師父喃喃自語道:「三年前我謀了韓漢伯的財寶,又害了他的命,卻不料如今住到他家裡來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著……——

  「我一聽之下,這才知道他竟是強盜,當時我嚇得要命,依稀聽見師父狠狠地道:「哼,無毒不丈夫,索性一了百了……』」

  「說罷便出去了,我忍不住悄悄跟了出去,門外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師父的影子也不見了,過了一會兒,忽然四面大火同時爆發起來,一下子不沖上了半空天高,我這才知道原來師父是去放火,當時我嚇得呆了,什麼也不知道——」

  簡老爺子道:「韓家莊的人都讓他給燒死了麼?」

  梅古軒道:「等我看見師父沖回房屋,提了行李飛逃時,我才想起隔壁一家老弱婦孺,如果仍在夢中的話,必然燒死無疑,我便冒火跑到們前大拍大叫:「火,火,快逃。」

  「一連叫了十幾聲,總是叫不開門,大順風勢,直卷過來,我被迫得連連後退,遠處已有一絲醒覺得快的壯年人,從火焰中沖出來,打水想要救火。」

  「轟的一聲,我隔壁門楣塌了下來,當時我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心中想到隔壁老丈與婆婆平日待我的諸般好處,頓時無制不住自己,躍起身來就向火中沖去——」

  簡老爺子望了方柏昆一眼,雖沒有說話,但是方柏昆能夠領悟到那眼光中的意思,他自己也在心中暗暗讚歎著梅古軒俠骨義膽的天性,就如昔年四大天王中梅長青的行徑一模一樣。

  梅古軒續道:「我沖進了火中,屋內全是濃煙,嗆得我淚涕齊流,但是卻一個人影也瞧不見,我拼命大叫,也沒有人回答,這時火已經捲進屋來,從東端的書架燃起,我想起平日韓老太爺愛惜這幾本絕版古書的情形,忍不住搶救了幾本抱在懷中——」

  簡老爺子急道:「唉——你該救人才是呀,救書幹什麼啊?」

  梅古軒道:「我追尋不見一個人,火愈來愈大,我再退一會兒也就得葬身火窟,是以只好抱著幾本書從火中沖了出來,燒得我一身是傷,才一出來,轟然一聲那房屋便倒了。」

  方柏昆道:「你那獵人師父也恁地毒辣……」

  梅古軒道:「房屋塌了,可憐那一家老弱婦孺全葬身火窟,我瞧見四面逃出的人漸多起來,若是發現了我,只怕立刻殺死我,是以我便悄悄隱藏在黑暗之中逃出了韓家莊。這一逃走,整整十五年後我才重游舊地,韓家莊似已舉莊卷往他處去啦。」

  梅古軒說到這裡,向方簡二人望了一眼,不禁啞然失笑地道:「你們瞧我,咱們約在這裡相會為的是商討大計,卻聽我一個人在這是城胡說些往事來啦,真是……」

  簡老爺子還不滿足地追問道:「你那獵人師父究竟是誰?後來下落怎樣了?」

  梅古軒一拍大腿道:「這就奇事了,後來我知道我那獵人師父乃是淮北的獨腳大盜潘景——」

  簡老爺子呵了一聲道:「潘景?便是後來兩淮綠林英豪大決鬥中,喪了命的那個鬼頭大歲潘景?」

  梅古軒道:「一點也不錯,兩淮綠林大戰時,潘景被瀕水大豪火器所傷,活生生地被燒死啦,他縱火燒莊,結果自己喪生火中,真是因果報應,一絲不爽。」

  他說到這裡,忽然黑暗之中傳出一聲長歎,梅古軒道:「什麼人?」

  他身如飄絮,聲才出口,人已如一支勁矢一般沖到黑暗處,舉手一掌拍出——

  只聽得「啪」一聲,廟旁樹木枝葉一陣猛勁,一條人影飛落下來。

  方柏昆一見來人,忍不住大叫道:「韓老弟,是你。」

  只見來人氣度軒昂,雙目炯炯有神,正是久違了的韓國駒!

  韓國駒那日與三心紅王的小徒弟追魂鋼羽決鬥之時,突然之間使出失去多年的無風劈空掌,竟然一學斃了追魂鋼羽,他曾答應瞽目殺君馮百令待他了結一椿私事,便要到三心紅王前「請罪」。

  他別過立青以後,一直不曾在江湖中現身,這時突然出現在柏昆的眼前,方柏昆真是又驚又喜,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凝視著韓國駒,望著韓國駒堅毅的前額與果敢的目光,他的腦中又浮現出那日他在自己寓前發現「紫金捕令」後,把立青托給韓國駒的情景,於是他開始老淚縱橫了。

  他上前緊緊抓韓國駒的雙手,喃喃地叫道:「國駒,韓老弟……」

  短短一年之間,這兩人都是幾世為人了。

  等到方柏昆把激動的情緒平定下來,他發現韓國駒的眼中流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他不禁微微一怔——

  只見韓國駒向著梅古軒走去,凝視梅古軒,低聲道:「梅先生,你的一席話在下全聽見了——」

  梅古軒一怔,韓國駒忽然問道:「梅先生小時可是喚作小龍?」

  梅古軒大吃一驚,嚅嚅道:「你……你怎麼……知道?」

  韓國駒忽然納頭便倒,梅古軒連忙扶起來,韓國駒激動地道:「在下之命皆是梅先生所賜……梅先生方才所說的韓家莊便是在下故鄉……」梅古軒恍然道:「你……你是……」

  韓國駒道:「我便是梅先生所說的隔壁那個方滿周歲的嬰兒。」

  梅古軒忍不住驚呼道:「他想說「你怎麼沒有死」。但是沒有說出來,韓國駒道:「梅先生在門外大呼救火之時,當時屋內全是老弱婦孺,無力逃出屋外,只好躲入屋中的地窖內了,地窖磚石所砌,不畏火燒,直到火燒之後,才被救將出來,韓家莊遭此大劫,夷為平地,那時韓某年方一歲,長大後聽家祖說起往事,定要尋著昔日報訊的救命恩人致謝一番,韓某訪遍天涯,也無法尋到那只小名曰『小龍』的人,今日鬼使神我韓國駒聽到梅先生的一席話——梅先生請受小弟一拜。」說罷又拜將下去,梅古軒連忙再把他扶起來,拍著韓國駒的肩膊道:「韓老弟何出此言,想不到老夫那時火窟外一陣狂呼,倒真叫醒了韓老弟一家得以躲避,真叫老夫欣喜欲狂——」說到這裡,他忽然正色道:「倒是有一椿事還要請韓老弟多加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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