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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第十四章 烽原豪俠

  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娘子,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此處已離家園十裡有餘,即請回去吧。」

  一個身著白袍的漢子反身向著一個衣著樸素的清麗婦人作揖話別,他的身邊站著一個童撲打扮的青年,手上牽著兩匹白馬。

  那婦人似乎強自壓抑著兩眼淚水,她溫柔地點了點頭,柔聲道:「夫君,這五年的快樂光陰,妾身已經覺得終身無憾,夫君,你放心去吧!」

  那人長歎了一聲道:「娘子,非我忍心拋下家小不顧,五年前我為了你的一滴眼淚,放下了苦心經營的十多年的抗暴基業,拋棄了誓死為盟的弟兄,那正是我滿腔豪情壯志化作煙雲,唉,想不到五年後,我方寅宣得重執蕭劍,再入江湖,唉——」說到這裡,他歇了歇道:「可是這又能怨得誰來?鄭老大說得好『抗暴伐韃,匹夫有責』,昨夜鄭老大遣八匹駿馬送來觀函,我方寅宣縱是雄心全失,可也不能不出啊!」

  那美麗的婦人抬起頭來,那漢子伸手制止她說話,他道:「娘子,你且聽我說下去,鄭老大率領著八百好漢,在鐵啼刀槍之上幹著抗暴救民的工作,我方寅宣中道分手,拋棄患難弟兄,那已是大大不義,可是娘子,那次我一點也不後悔,只是這一次,我是不能不出來了,娘子你千萬要諒解才好。」

  那婦人含淚道:「夫婦快莫說話了,我已經得到了真正的快樂,雖然只有五年,可是那已經太夠了,你……你……你去吧!」

  她說完便背轉身來,背後只聽得丈夫輕歎了一聲,接著便是上馬的聲音,得,得,得,馬蹄聲漸漸遠了。

  她飛快地轉過身來,兩行清淚沿著臉頰滴下來,手上的提燈隨風一閃一明,秋風瑟瑟,她揉了揉眼睛,輕聲道:「入秋便寒,夫君你千萬保重……」

  但是那匹白馬已經不見蹤影,不聞蹄聲了。

  這時間是大元順宗至正八年,白蓮亂起,方國珍崛起浙東,天下烽火四舉。

  三日後的淩晨,這兩人騎著白馬走入一個小市集。

  那市集依著一片野林子,才走進林子,路邊一塊古老的石碑,石上刻著三個字:「井春界」。

  白袍大漢望了那塊石一眼,喃喃道:「井春?是了,鄭老大信上說的就是這個地方。」

  他向身後的那童僕打扮的青年道:「白岩,我們尋個客店歇一歇再說。」

  客店中賣酒的樓閣中坐著十幾個江湖豪客,喝酒鬥拳,鬧得不亦樂乎,那兩人把白馬交給了店小二,走進來在角落裡坐了下來。

  那些江湖豪客邊喝邊談,旁若無人。

  「嗨,這些年來,錯非鄭大爺率八百好漢擎天立地,我們跑跑江湖做生意的人,真不知道被韃子們欺侮成什麼樣子了——」

  「趙兄說得不錯,三個月前,小弟帶著一批皮貨打算入關,在大散關外被幾外韃子誣為奸細,硬要搶了小弟的血本去,幸好鄭大爺的手下經過,他一人三拳兩腳就趕走了五個韃子,一分錢也不受小弟的酬謝,要不然小弟全部血本無歸,一家老小是活不成了。鄭大爺可真是小弟的再生父母。」

  「說來我們也真可憐,萬里江山落在胡人手中,受異族欺侮也受得夠了,若非我陳老三上有老母下有妻子,我真想上山跟隨鄭老大爺去,也省得受這鳥氣。」

  「哈,鄭大爺會要你這等角色麼?莫說他手下『高梅簡方』四大天王,便是每個跑腿報信的,那個沒有一身出奇的功夫?你陳老三成麼?」

  眾人哄笑起來,陳老三羞愧地喝了一口酒,悶悶坐下!

  坐在角落的兩人,那白衫的大漢嘴角掛著神秘的微笑,他把碗中剩下的一點酒仰頸喝幹,喃喃地道:「我早說鄭老大非池中之物,可喜他幾年來慘澹經營,總算大有成就了……」

  那群豪客喝了一會兒酒,話匣子又打開了。

  「鄭大爺手下的四大天王真是天神般的人物,據說個個都是力敵萬人的好漢。依小弟看來,『高梅簡方』四大天王總是天神下凡來的,我們炎黃子孫復興之日是怕不遠了。」

  「高見,高見。」

  「佩服,佩服。」

  卻有一人尖聲道:「四大天王?嘿,你搞錯啦,早就只剩下三大天王啦,『高梅簡方』最後那一位早就離開鄭大爺啦。」

  那原先發話的似乎不憤輸嘴,臉紅脖了粗地嚷道:「你懂什麼?人家方大爺是鐵錚錚的好漢,怎會半途而退?那多半是鄭大爺的妙計神策,也許人家方大爺暗中早已埋伏在都京城裡啦。」

  眾人鼓掌道:「高見,高見,佩服之至。」

  坐在一角的白衣人喟然浩歎了,他凝視著甕中帶暗色的米酒,那批酒客的話一字一字象針尖刺入他的心房。

  那年,他為了她,含淚拋棄了喝過血酒的三位兄長,悄悄離開了他們,酒醉的簡三哥憤怒地揮著匕首與他劃地絕交的情形又清晰地浮在他眼前,他把半腕劣碗一口飲盡,一拳擊在桌上,喃喃自問道:「高大哥,梅二哥,簡三哥,你們還會認我這個半途而退的小弟麼……」

  「方大爺,這酒太差,我們會賬,少喝些吧。」

  他身邊的侍從仔細地道,他茫然地點了點頭道:「好,白岩,我們會賬吧。」

  他接著鄭老大給他的信上的約定,漫步走到了市集後面的關帝廟。才一走進門階,他立刻發現舊時的部下,他們假作不認得的模樣,走到無人之處,那人才納頭便拜道:「鄭大爺日夕操心的只是怕方大爺你不肯出來,這一下,小的可放心了。」

  「你快起來,方寅宣縱無出岫之心,但是鄭老大這般瞧得起我,我方寅宣還有什麼話可說呢?」

  那人從懷中取出一個厚布袋來,交到方寅宣手上,壓低了聲音道:「這就是我們要護送的了,我們從白雲蕩發出,一共出動了三十批人,每人都帶著這樣的布袋,但只有這一只是真的,如此瞞過別人的耳目。但是從此到雁蕩山,卻只有一條路可走,敵人要動手,便一定在這一段路上啦,這就是鄭大爺一定要請方大爺出馬的緣故啦!」

  方寅宣接過布袋,皺眉道:「這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

  那人道:「雲南有個淩淵國,方爺您是知道的啦——」

  方寅宣道:「便是那個國王嗜武若狂的淩淵國?」

  那人道:「正是,鄭大爺約好這淩淵國王,舉兵相助抗元,但那國王卻索求以此物為交換條件,這袋中之物乃是鄭大爺無意所得,究竟是什麼東西,沒有人知道得了。」

  方寅宣道:「把這信物送到雁蕩,自有淩淵國的人來接貨,但是鄭老大給我的信上說沿途絕多武林高手欲得此物,這又是何故了?」

  那人搖頭不知,方寅宣道:「不管如何,這趟命是賣定了——好,你可以回去啦。」

  「方爺,信記?」

  方寅宣哦了一聲道:「我忘了老規矩……」

  他在路邊拾起一塊石磚來,雙掌在上面一按,石上駭然現出一隻掌印來。

  他把石磚遞給那人道:「我身上也沒有什麼令箭,就拿這個當記去交差吧!」

  那人歎道:「這些年來方爺功夫不僅沒有放下,反而更加精進了——我,走啦。」

  方寅宣望著那精明幹練的漢子機伶遠去,他轉過身來,心中立刻且種掮上重擔的感覺,這感覺他已是多年不曾感受過了。

  方寅宣帶著他的隨從走入了雁蕩山區,要到達鄭大爺和淩淵國王約定的地點,雁蕩山是唯一路徑。

  才一踏入雁蕩,方寅宣就感到不對了,一個上午,一共有三十幾批人出現在他們的周圍,方寅宣知道這就是所謂的「踩盤」,但是使他驚奇的是這三十幾批人中不僅是綠林中人,幾乎是什麼樣的人都有,有道人,也有和尚。

  這就令方寅宣大惑不解了,這只厚布袋中究竟裝的是什麼?

  原先他以為總是奇珍異寶之類,但是由此看來,又不像是了。

  鄭老大那邊的老規矩是不可拆開那只布袋,他只裝著毫不在乎,和他的隨從談笑風生。

  於是,夜來臨了,山中又陰又濕,天下連一顆星都沒有,風也起了,鳴鳴的聲音在山谷中迴響。

  兩匹白馬揚起前蹄,高聲嘶吼,再也不肯前進一步。

  方寅宣的聲音道:「白岩,馬受驚不肯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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