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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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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枉死城」中他朝夕相對的石壁上,小眉的孫子——何摩曾刻了十二幅書。他在情緒激動之中,曾為之解說了一遍,雖然如此,但卻深深地刻劃在他心中。 此時,幻景中的小眉忽然一變,竟變作了青木,但又變回了小眉,他迷惑了,他已不能分出小眉與青木,在他的知覺中,他只知道二者所共有的慘然的目光! 他右手茫然地搭上了石頭,接著,左手也放在石上,他身邊的「屠龍手」風倫瞄了他一眼,在這片刻之間,相交近百年的老友,也不能看出他心中的變化,可憐的人屠任厲,那神智喪失的瘋狂病又開始復發了。 山下的陸介放置好了師父,只見他盤腿而坐,仍背著五雄,正自運功,只見他的發尖上冒出了絲絲白煙! 這是「先天氣功」! 顯然陸介想拼了全身功力,來解救師父。 青木舊傷未愈,又強通八大要脈,除非陸介自廢功力,運氣療傷,否則安有活命之理? 風倫暗暗著急,忽然,他聽到身邊的人屠任厲柔聲說道:「小眉不要怕,我來救你了。」 風倫聞言一驚,他何等機靈,立時驚悟,但此時任厲雙手一撐,已自上了石頂,在這緊急之一瞬間,他迫得隨機應變,改變原來的計畫道:「老三,人參在路旁的巨石上。」 任厲此時已跳下去,上半身尚在石頭之上,也不知他聽得沒有,他只是喃喃地念道:「小眉別怕,我來了。」 陸介冒了天下最大的危險,以援救青木的散功,因為在運功之際,最忌有他人在旁偷襲,而他竟在大路旁為師父運功療傷!雖然,清晨的原野是寂靜的,但是,誰又能逆料到天意呢? 風倫知道任厲是善意的,而且一時也不會受到陸介的攻擊,因為此時的陸介連自衛的能力也沒有。 他們四個仍坐在石頭後,卻不約而同地四周眺望,以免任厲和陸介受到襲擊。 他們不想,也不能夠阻止任厲,因為此時的任厲顯然已神志不清了,他是把青木當小眉來醫的! 山下傳來任厲溫柔的聲音道:「小眉這是千年人參,誰把你打傷的,告訴我,我替你復仇!」 他的聲音愈說愈沙啞,動人心腑,四老愕然了,他們相互看看,他們的內心都有著同一個問題:「那是老三的聲音嗎?」 他們幾乎是極為一致地伸出頭去,只見陸介正在運功到最緊張的地步,頭上的蒸氣愈集愈濃,像了初出蒸籠的包子似的。而任厲左手放在青木的小腹上,右手捏住那支通靈寶參,只見那千年參上卻冒出煙來,原來任厲竟用內力來熬這通靈寶參。 任厲用兩指扳開青木的牙關,那通靈寶參尖端滴出一滴滴的靈液,都滴入青木的口中。 任厲緊閉著雙眼,頭仰起,朝著天空,每運功一周,掌緣向上一挑,揚起一片白霧般的蒸氣。 風倫迷惆了,他不知是同情任厲好,還是嘲笑他才好?但他兩者都不敢,他看看四周除自己四個人外,實無他人,便向老二老四老五三個打了個眼色,四人早就聯了心,便往山下跳去。 假如有任何路人走過,一定會奇怪地張大了眼睛,舌頭吐得縮不回來,因為他將見到四個老者聯成一串,互相把手貼在前面那人的背心上,而旁邊盤腿坐著一個年輕人,他的背心上貼著一個玉面老人的雙手。 這是老五「雲幻魔」歐陽宗,當年他打了青木一掌,現在以「兩掌」來贖回,他正在幫助青木的徒弟陸介運功! 這時有一隻早起的烏鴉,大約是好奇,在這峽谷上盤旋著,飛了一匝又一匝,終於,愈飛愈低,嘴中咕喀咕喀地亂啼著,忽然,它受驚似地往上直飛。 於是,自那山角下的陰暗處,走出了一個老人,他那佈滿了皺紋的老臉上,流露出一絲茫然的喜悅,地瞪著天空中那點黑鴉,喃喃地道:「小眉,你在那裡?我剛才還看見你的,一點也不錯,你躺在地上……」 接著走出了四個老頭——四個心情沉重,身體疲乏的老人,這是百年來第一次,玩世不恭的他們,感覺到了情感二字的真義。 他們的臉部表情是奇特的,他們靜靜地跟著前面那老人,其中方臉的那個老者忽然輕聲罵道:「都是那破竹老鬼!」 四人中領頭的那個仿佛是自言自語地接口道:「我姓風的也要想個詭計耗耗他功力。」 他們漸漸地走遠了。 良久,一個青年漢子抱著一個披著破道袍的老道士,慢慢地從那暗處走出來,他的手指間挾著一張發黃的老羊皮,他望著前面五個老人模糊的背景,輕聲對著懷抱中的老道士喚道:「師父!師父!那是千年人參……」 語氣中帶著多少分的迷惘與激動! 那道士仿佛是大夢初醒,又仿佛是沉睡已久,慢慢地張開了雙眼,那膚色紅紅的臉容上,掛起了一副慈祥而令人親近的笑容。 他們師徒倆,無言地對看著,這並不是為了激動,而是言語對於兩顆已經融合著的心。已成了多餘的點綴。 金黃色的太陽更灼人了,北國的原野仍是一片黃沉沉的,單調得很。 那年輕人抱著他的師父,轉過身去,緩緩地回到陰暗之處,他並未施出先天氣功,但是,他輕輕地跨出了一步,已回到了八丈遠處的山腳下。 這是武功的極致! 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 在河南的洛陽附近的一個竹林裡,正有五個老人靜坐在黑暗之中,他們仿佛是若有所待,但也更像是在入定中的僧人,心無旁念。 這五個老人都有著白花花的鬍子,奇特的臉部表情,和高大的身軀,但他們還有著一個共同的特點,雖然,那從外形上看不出一絲一毫來,那便是五顆玩世不恭的童心。 他們是誰?這不必說便是魔教五雄這五個老傢伙。 他們在做什麼?是不是在回味著三十年幽居中的僧侶生活?要不然老打坐幹啥?不過,甚至在這五個老傢伙心裡,也不能逆料到自己下一步的行動。 黑夜就像深無邊際的汪洋大海,而夜風吹在竹葉上,發出了陣陣尖銳而刺耳的聲音,就好像是海洋中的風暴。離竹林不遠之處,是一個亂葬場,雖沒有鬼聲啾啾,但點點鬼火卻像遇難海船求救的燈號,兀自在這黑夜中閃耀著。 老大風倫打坐的姿勢最難看,就好像支撐不住似地,上半身往前塌了一半,又好像臨溺的童子似的,把頭往上猛伸,頸子拉得長長的。 老五身體姿勢最正確,但臉上還掛著一絲微笑,此老顯然四大不空,俗念末除,否則何來喜怒之念? 老二一臉痛苦相,就如罰站壁角的童子,想偷溜又不敢,只得硬著頭皮苦撐下去。但不知他的痛苦,為的是那明明到手而被搶悼的老大寶座?還是為了那支本可向畹妹妹獻寶的人參? 老四嘴裡念念有詞,但聲音又小的緊,恐怕他自己也聽不清筆,活像一個平素慣偷野食的酒肉和尚,在做佛事的時候,又怕聲音太大,引起天上神仙注意,而來考究自己的忠貞問題似的。 只有老三人屠任厲最是一本正經,他那嚴肅的臉容上,除了一絲不苟之外,還帶著些微疲倦的神情,這就一個登峰造極的內家高乒來說,充分顯露出他的內心是在受著熬煉。 他的臉部表情本是修道人應有的,沒什麼奇特,但是,和旁邊四人一比,就顯出不同來。況且,魔教五雄中的任何一個變得正經起來,就是一件最奇特的事。 在清涼如水的夜風中,傳來了一聲比衣針落地還輕的腳步聲,原來在竹林之中,正有一個人在黑暗之中跨近了一步,那人的身形輕靈絕世,卻又有一種虎步龍行的味道。 良久,仍是無人打破周遭的寂靜。 忽然,風倫把脖子往後猛地一縮道:「糟了,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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