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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一隻早起的蒼鷹,尖鳴地在山峰邊掠過。張大哥聞聲,雙目微張,畹兒覺得他那尖銳的眼光,仿佛告訴她,他已洞穿了她的。已意,幹是,她羞澀地低下頭去。

  張大哥令人莫測地笑了笑,又閉起眼睛說:「哪知我正在心神恍惚的時候,忽然,對河的林子裡,傳來一聲:「老憎天一,有謝足下。」

  我猛然一驚,原來這梵唱者竟是少林派的天一大師!」

  畹兒忍不住問道:「張大哥,這天一大師是誰呀?」

  張大哥安詳地說:「他當時還未被尊為天下第一高手,是因為全真派的鳩夷真人比他高了一輩,而功力也強些,直到鳩夷子的首徒青木道長掌了全真門戶,他們二人才稱雄於世。

  我當時的內心是十分激動的,因為自從三世祖力克八大宗派,兩敗俱傷,雖以險勝得了武林所共注目的秘圖,卻又猜不透其中奧妙。其後堡中弟子就不准輕易離堡。

  我從十歲拜師,到四十歲為止,竟足不出堡一步,偶而間接能取得一些消息,也不過一鱗片爪而已。

  哪料到頭一次出門,便遇見了天一大師這等高手。不過依我看來,師父要不是守個祖訓,足可和天一大師一拼,天下第一高手的名號,我伏波堡大可染指。

  天一大師這等身手,竟會受困於此,其對手之強,也就可知了,我心中不禁暗暗納罕,莫非是全真高手盡出不成?

  我哪按捺得住,便緩步過橋,走入林中。

  一走得這竹林,就發覺內有玄虛,不過我伏波堡以機關佈置聞名,這等明為八卦陣,其實內合武侯八陣圖的架勢,那唬得住我。我心中有了計較,便從容不迫地步入陳中。

  才走得四轉,眼前便景物一新。

  只見林中有一塊巨石,想是陣心,上面端坐著一個慈祥而令人肅穆的老和尚,想來便是天一大師了。

  這陣中心,又偏不合八卦之勢,而以五行之數,有五枝碗口粗細的巨竹根,上面各坐了一個黃色服裝的老人,卻以梅花形圍繞著這石頭。

  我這顯身陣中,他們竟似未覺,我仔細一看,原來天一大師和這五個怪漢大概在此已耗了很久。這五個怪人想來是佈陣的人,卻被天一大師占了先著,抑了陣心之地,無可奈何,只有逼他離開主位才能運轉陣圖。

  天一大師以一敵五,又隱身陣中,自然不願輕舉妄動,這種對耗之勢,全以內力施為,不餓死也得拖死。

  而雙方正在全神貫注,作生死及英名的搏鬥,又哪能分心旁顧?

  方才那陣子寂靜,想是酣鬥之後,雙方都迫急得須要休息,待得大家都喘了口氣,不免又對峙起來。

  如此長久下去,對於天一大師自為不利,不過看情形,這五個怪人也不敢大意,所以一時大家都討不了好去。

  背對我的黃衣人忽喝道:「追雲乘風。」

  其聲如金鐵交鳴,飛鳥為之落地,遊魚為之下沉。

  那另外四個黃衣人齊聲應道:「魔教五雄。……」

  畹兒驚叫一聲,她的夢想完了,因為五雄都勝不了那老和尚,她還有望嗎?她想:怪不得張大哥敢輕視五雄了。

  但是,她不願流露出任何奇特的表情,她是一個少女,而少女心中的秘密,又怎能讓其他任何一個人分享絲毫呢?

  張大哥看她一眼,畹兒覺得,他又看穿了她的計畫,因為,她正在想:「我勝不了他,哥哥或者可以,而陸大哥一定能,因為,他是全真高徒呀!全真派每一代都可說是武林之宗。」

  張大哥微微地笑了一笑,畹兒蘋果般的臉兒染上了朵朵的紅暈,她失敗了,尤其在自我克制這方面。

  張大哥又閉起雙眼道:「這魔教五雄我也曾聽過,其實根本沒有魔教這名堂,這五個老頭子老是瘋瘋顛顛,功力高得出奇,脾氣也稀奇的古怪,也不知哪天起,就自封自做了『魔教頭子』。」

  畹兒雖和五雄名為異姓兄妹,其實彼此漠不相知,被張大哥這一說,倒逗得噗嗤一聲,輕笑起來。

  張大哥反一本正經道:「你這五位義兄,說好也不好,說壞也不壞,是五個是非不明,黑白不清的老糊塗。」

  畹兒細心一想許多事,倒也不差,知道說他不過,忙淺笑道:「張大哥,你的掌故還沒說完呢?」

  張大哥哪知她在護短,微微搖頭道:

  「我當時倒反怔在一旁,怎會第一次出門,便遇到六個絕頂高手?

  但是,我伏波堡雖格于祖訓,我當時卻是年輕氣躁。因此,我反走近幾步,也運氣吐聲道:『四海推全真,伏波震八宗。』

  這是當年三世祖威震天下時,武林中最流行的兩句口頭禪,雖時隔五六十幾年,像這等老輩高手豈會不知?

  果然,那背著我的黃衣老人冷冷地嗤了一聲道:『我當是誰有這麼大膽,敢破我五雄的好事,諒來你伏波堡的小子,也不自量力,想插一手不成?』

  我雖弄不清楚他們之中的恩怨,但少林素以仁義著稱,天一大師又是得道高僧,焉會理虧?便不理他們,向天一大師長揖道:『大師世外高人,又何必與俗子計較?』

  哪知話才出口,面對著我那個黃衣怪人,後來我知道是五雄中的老三,人屠任厲,聞言大怒,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伏波震八宗!看五魔來教訓伏波堡的小子。』

  另外四人忙同聲道:『老三休得放過了正點兒。』

  只因這任厲和我一過招,那合圍之勢便要冰消瓦解,而天一大師自然能夠脫身了。

  他們不提也罷,如此我豈不知其中奧妙,忽聽天一大師稽首念道:『五位施主不要誤會,天一豈怕你這陣勢,貧僧不過不願破你們數年心血而已,這位施主也不必為貧僧結怨武林中人,老僧自能應付。』

  那白麵的黃衣人大笑道:『老和尚少貧嘴,幹坐了三天,兀自還一籌莫展,你還有多大能為?』

  我暗吃一驚,他們竟對耗了三天之久,可不知為何要結恨如此之深,但此時此地哪能多加追究,只有先挫挫這五個魔頭的銳氣,我不待大師再言,忙激將那任厲道:『你這個怪物,只會吹噓,大師說得不錯,要是我,早就把你們這些酒囊飯袋給打發了,看你還敢再說我們伏波堡的長短?』

  這任厲最是性火,哪受得住言語,連聲怪叫,左掌拍地,身形忽變,竟騰空而起,右手向我壓到。

  我一生之中,還是第二次和別人交手,不禁心中有點發慌,而這任老魔的功力也實在太強,所以竟使我有點手足失措了。

  我本想用『坐雙托掌』之勢,硬拼他一下,也讓這魔頭嘗嘗我祝融神君嫡傳的『火龍掌』,但正要施全力而為的時候,猛聽得天一大師喝道:『回頭是岸!』

  我恍然大悟,忙一低身,雙掌一齊向上側擊在空中的他,同時雙足一蹬,從他身下躥過,竟坐上了他原先的位置。

  這下五雄合圍之勢頓破。我心中更是佩服大師,只因方才我即使能力敵那任厲,但於事無補,徒然兩傷。而現在陣心已被大師所占,而『五行』中的『火門』,又被我所奪,這陣勢就不足畏了。

  我這下大出五雄意料之外,尤其是任厲,兀自呆在一旁,剛才那股雄風,頓時損了不少。

  那老大風老頭長歎一聲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伏波堡的小子,咱們這梁子可結定了。哥兒們,走!』

  他們這五個老貨倒是心心相通,早已同時飛身而出。

  我倒反給迷糊了,這天大的干戈,竟如此輕易地化為烏有,豈非笑話?

  但我心中又急,因為給堡中惹下了這場禍水,又如何對得起師父,我忙運氣大聲道:『張天行隨時候教,但伏波聖地卻不能容你亂來。』

  林外傳來那風倫的長笑道:『你那破柴寨,有啥稀奇,請我,我都不去。只要你這張天行敢出門一步,我便有你好看。』

  我不由松了一口氣。」

  畹兒聽得失神,情不自禁地拍著手,裝個鬼臉說:「我知道了,張大哥還是怕五雄。」

  張大哥緩緩地張開眼睛,他那半帶哀傷的眼神,掃向無底的深淵,仿佛歷歷往事,都置身眼前;他憂傷地長歎了一聲,低唱道:「山前江水流浩浩,山上蒼蒼松柏老,舟中行客去紛紛,古今換易如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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