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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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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介急道:「三年了,又是三年了,好漫長的日子啊,我連自己的身世都不明白,師父您——」 青木道長臉上也露出一絲黯然之色,他摸了摸白髯,低聲道:「介兒,聽從師父的話,現在把我所知的告訴你,對你真是有害無益,介兒,介兒……」 他瞧見陸介雙眼發直地瞪著前方,臉上肌肉一陣抽搐,神態呆癡,連忙叫道:「介兒,你不是答應過師父要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嗎?」 那「天下第一」四個字宛如四萬斤的巨錘敲在陸介的靈魂之鐘上,陸介登時震驚了,精亮的目光再度從他呆鈍的眼珠中射出。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我要成為天下第一高手?」 他的拳頭緊捏著。 青木道長低沉地接道:「是的!你一定會的!」 陸介緩緩站起身來,傍晚的涼風拂著他蓬亂而骯髒的頭髮,也冷靜了他昏沉的頭腦。 高坡下麵是婉蜒著的官道,在暮色冥冥中消失於無窮遠處,陸介像是自言,又像是告訴師父:「天下第一高手?那好比這漫長的大道,我才開始啊! 「我才開始啊……」 耳邊突然響起師父低沉的聲音:「開始的地方就是終結的地方。」 陸介困惑地望著師父,他腦海中仍回味這句話。 暮色茫茫中,他覺得師父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神秘,他的寬大的道袍在淩風飄動著,他緩慢的聲音令人感受到無比的力量:「你必然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因為你開始的地方就是天下第一高手的位置。」 青木道長神秘的笑容變成了正經而自負的神色。 陸介像閃電那樣快地轉過身來,他的俊目中異采飛揚,他一字一字地問:「師父,您是說,您就是天下第一高手?」 可憐的陸介,到今天才認清了他的恩師。 青木道長額上的雙眉高舉著,瘦凹的面頰上泛出不可一世的紅光,他傲然地壓著嗓子道:「正是!」 這一刹那間,時光像是倒流了,道長像是回到了那些輝煌的歲月中。 陸介驚詫地望著師父,這個他又敬又愛的老道,他只知道道長遭遇不幸,把一身武功廢得一乾二淨,成了完完全全的一個尋常人,現在他知道,面前的這老人曾是天下第一高手。 陡然想起自己微顯武功,伏波堡中那些人把他誤為何摩的那種驚佩的眼光,他在內心深處生出一個竊喜的笑臉:「也許,師父說得對,因為我開始的地方就是天下第一高手哩。」 老人的臉色已恢復了正常,他微笑著道:「介兒,那伏波堡雖然有那旗兒和你那面一模一樣,但是我總覺你殺父母之仇並不如此簡單,真相未明前,你千萬不可輕舉妄動,誤殺無辜。」 陸介每把「姚家堡」和「殺父母大仇」連在一起,就覺心中被針刺了一下一般,尤其姚畹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早已悄悄印入他的深心。 青木道長嘆息著,把陸介拉著坐下道:「今天,我必然要對你說一些了,否則你被悶得也夠苦的……」 陸介用力點了點頭。 青木老道仰望著天空,有三兩隻歸烏穿掠彩霞而過,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幽遠起來,生像是從天上雲端緩緩地飄人陸介的耳中:「我的師弟青箏羽士曾說,我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我壓根兒不該投入玄門。」 陸介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青木道長不知他是表示聽見了或是表示對這句話的贊同。他望了一眼,繼續道:「青箏師弟說,我該是個豪氣干雲的大俠,敲著惡人的頭顱,一手捧著美酒,在山巔上高歌,在人世間享受那金黃絝麗的美夢……」 道長的神色漸漸有些激動了,他說:「我要說一個故事。」 他掀著長眉,凝視著天邊的紅霞,那萬道金光閃爍著,變化無方,老道長的臉頰上泛出異樣的光彩。 陸介略帶驚奇地注視著師父,他想:「也許,那是一個甜蜜的故事。」 然而,刹那之間,老道士的臉色灰白了,那一道道的皺紋像是歷盡滄桑的標記,正如每一個傷心的老年人一樣,眼光落中透出深遠的痛苦。 最後,老道長的眼光落在陸介的臉上,他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然而,一瞬間,那個笑容就消失在沉重的嚴肅中,他的白髮激震著,長髯輕抖著,然後,像是用全力壓低了嗓音重複著:「介兒,介兒,你要知道,你師門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介兒,真的,天下第—……」 老道士鬚髮俱張,激動、興奮,使他的臉色如同喝醉了酒一般,陸介明白師父這時的激動完全是由於他的不幸遭遇——失去了武功。這對一個曾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來說,那分刺激真令人難堪。 於是,陸介自以為瞭解地望著師父,老道土強仰住激動,平靜他說:「介兒,你坐著,聽我說——」 陸介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在適當的時候保持緘默,因此他的沉靜會令人有一種溫文的感覺,而不致令人感到孤寂。此刻他雖帶著詫異的眼光,但是仍然靜靜地坐在一邊。 師父望著天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天上的晚霞訴說,他的聲音出奇地平淡,平淡得有如平緩的溪水。 青木道長和少林寺的天一大師被並稱天下最高手那是廿年前的事了,遺憾的是,這兩大高手互相沒有碰過面,更不用說交手論劍了。 也許是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銜太過刺激人心,自青木道長被加上那冠銜的那一天起,從此,寧靜的修道生涯就和青木道長絕了緣。 每年不知有多少高手上門向青木道長挑戰及「求教」,無論是託名「求教」或是明言挑戰,這些人都懷著一摘「天上第一高手」名頭的雄心,但是,他們全栽了! 而且,據武林中的傳聞,那些名家沒有一個能在青木手下走過二十招的。 但是不可否認的,青木道長在他同門的師兄弟中要算「道行」最差的,因為他天生的氣質使他萬難達到無為謙沖的地步,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武學不僅超出同輩,而且更勝過祖師。 他享著這最高令譽達十年之久,到了第十年之上,青木悄悄尋了一個山洞,把自己關在洞中。 別人都以為他是閉關修道去了,其實他乃是暗暗磨練劍法內功,為的是要赴一個祖師遺定的死約會。 陸介聽到這裡,不禁暗中猜測:「那是一個什麼死約會,啊?」 他的臉上也露出了這疑惑的表情,青木道長停了停口,又繼續說下去:「參加那個死約會的結果,是凶多吉少,因為每一個參加者要與二十多個一流的名手相互作殊死之鬥,而每一個參加者都是以掌門人的身份代表著本門,那就是說絕不能半途廢縮,誓必拼到最後一刻,這二十多人中能身全成功的,註定只有一人!」 陸介再也忍不住,插道:「師父,這是什麼約會啊!為什麼……」 老道揮了揮衣袖,阻止他的問話,繼續地道:「這個死約會對於我來說,那更是緊張萬倍,因為,這個約會的結果,我勢必要和與我並稱天下第一的少林天一大師一決勝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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