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上官鼎 > 沉沙谷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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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轔轔。 「劈啪」的一聲,馬鞭抖在空中,車輪滾過,揚起漫天灰塵。 河南的官道上,兩匹駿馬拉著一輛木車賓士著,車上坐著一個健壯的青年,他抖著馬鞭,吃喝著,熟練地趕著馬車,在曲折的官道上匆匆而過。 這是雪後初晴的時候,本來挺平的大道經過這場大雪之後,立刻變得泥濘不堪,雖然經日光曬乾,但是,灰塵可免不了,那兩匹馬都是灰色的一片,趕馬的少年也是一身塵沙,和著汗水,簡直成了泥人。 「劈啪」,他右手抖了一鞭,騰出左手鬆開胸前的紐扣,露出健壯的胸膛,任涼風吹拂著,但是不消片刻,他的胸口又成了灰色。 車又轉了一彎,前途盡處出現一個村落,他抖了抖韁繩,放緩了馬行。 他掏出一條骯髒的手巾,招了揩額頭,喃喃自語:「還有一站,還有一站就到了。」 馬車走進了村落,他熟悉地往左一轉,停在一家老牌「福祿棧房」前面。 棧房門口出來一個中年胖子,大叫道:「陸小哥,辛苦你啦,貨來了嗎?」 少年把馬鞭往車廂一指道:「招呼人來搬吧。」 那中年胖子道:「陸小哥,快下來洗個澡吧,牲口讓俺們來料理。」 少年道:「不打緊,我先料理了牲口再洗澡。」 中年胖子笑道:「胡老闆不知哪來的好福氣,雇到陸小哥你這種勤快的幫手。」說著一面進去喚人來卸貨。 馬廄中,少年一面揮著刷子洗著馬身,一面喂著草料。然而,他顯然有些心不在焉,他把右手的棕刷丟入了馬槽,卻把一束稻草拋入了水桶。 但是他仍毫無感覺,茫茫望著窗外,喃喃自語:「陸介啊,陸介啊,這馬夫的生涯還有十二天就要結束了,只要,只要他老人家一來……」 他嘴角露出一個欣喜的笑容,一伸手,卻從水桶中抓出一把稻草來,不禁啞然失笑。 他拍著潔自的馬身道:「我自己也該去洗個澡了。」 「陸介,陸介,吃飯啦。」 陸介一面抖著頭髮上的水珠,一面把頭髮挽在頂上,應著走了出來,迎面而來的胖子嘖嘖贊了一兩聲:「好俊的小夥子。」 陸介沒有表情地跟著他走到飯廳。 桌上大魚大肉,香氣溢然,陸介風塵僕僕地奔了一整天,也著實累餓交加,風卷殘雪地吃了四大碗,輕輕放下碗筷。 胖子笑道:「陸小哥,再吃一碗。」 陸介道了聲:「飽了。」逕自離席,桌上全是粗豪漢子,從來沒有什麼禮節客氣,大夥兒仍然大吃大嚼。 陸介走出飯廳,緩步渡到街心。 是華燈初上的時候,這小村中炊煙嫋嫋。西天紅霞遍佈,彤雲如飛,隨風吹來陣陣燒松枝的清香,那令人心神俱醉的清香,把陸介又帶人童年的甜蜜…… 江南的春天,楊柳搖曳,燕子斜飛。 花園裡,桃李爭豔,百鳥競鳴,輕風拂著花朵,蜜蜂兒在搖晃的花蕊上轉來轉去。 陸介,就生長在這大花園中。 「大哥哥,你在哪裡?小花貓把我的紙鴛扯破了,你來幫我貼一貼啊。」 嬌嫩的童音響著,園門外閃進來一個小姑娘,靈活的眸子閃動著,頂上一雙辮子跳動著,春天像是在她的小臉上活躍了。 陸介一面整著她弄縐了的衣衫,一面笑著替她補貼風箏。於是,小姑娘由衷地笑了,她真高興有這麼一個無微不至的大哥哥。 「小真快進屋去,媽媽方才叫你呢。」陸介一面貼著風箏,一面正色地說。 小真拍了拍身上的灰,像一隻蝴蝶般跑進了房屋。 陸介靠在牆角上,嘴角上露出溫罄的笑容,他凝視著如火的紅雲中霞光萬道,漸漸地,他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臉上像是罩上了一層冰霜,令人望而生寒。 他眼前,那滿天紅雲變成了滿天火光,濃煙彌漫著,樓閣塌崩聲,巨大的火舌,騰躍著,飛閃著,吞噬著。 然後,這一切如幻景般煙滅了,剩下的是一片空的,無窮無盡的,茫茫的。 他癡然皺著眉苦思,那片空白卻愈來愈大,終於佔據整個心靈,他一絲影子也找不出。 「唉,我呆想些什麼呢?還有十二天,他老人家就要來了,這次他一定要告訴我的。」 天色漸漸暗了,他又緩緩地踱回棧房。 夜闌人靜的時候,棧房裡四周傳來陣陣鼾聲,陸介安詳地躺在床上,忽然,他像一隻狸貓一樣爬了起來,他斜眼瞭望窗外的月亮,時間一點也沒有錯,三年來養成的習慣,每夜到了這時候他就自然而然地醒來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窗門上貼耳聽了一會兒,然後滿意地坐回床上。 月光斜進窗欄,正照在他的床邊,他,竟如一個和尚般盤坐入定在床上哩。 東方旭日初升,早起的農夫已成群在田裡忙作了。 陸介喝了兩碗豆漿,從客棧走到後面的田埂上,他坐在微濕的石頭上,從懷中掏出一本書卷來。 涼爽的晨風拂著,陸介翻開書卷,立刻聚精會神地看下去。 他從書卷中抽出一張像地圖一樣的東西,看了一會兒,暗中喃喃自語:「沉沙谷,沉沙谷……」 忽然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樹後傳來:「噓——我且休息一會兒。」 陸介從樹孔中望去,只見那姑娘年約十六七歲,臉頰嬌紅,模樣十分可愛。 那小姑娘忽然又歎了一口氣,輕聲道:「怎麼辦呢?」 陸介不禁有些好奇,仔細從側面看去,只見小姑娘輕輕從背後把辮子拿到手中,憂愁地玩弄著辮子。 那姑娘黛眉微蹙,低聲地自言自語道:「怎麼辦呢?要是給師哥抓回去……唉,怎麼辦呢?」 陸介不禁大是驚奇,他悄悄地偷聽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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