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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李鵬兒見他一刻之間,兇惡之氣盡除,月光從天窗照進來,黃木老人更顯得蒼老了。

  「在很久以前,在接近苗疆的南方。」黃木老人慢慢的講著,神色很是悠揚,好像此時他又回到了荒煙漫野,蠻山重重的邊境。

  高戰李鵬兒知他現身說法,在敘述他自己的往事,當下聚精會神地聽著。

  黃木老人接著道:「在那裡有一個小小村落,村中有個孤兒,其實他母親尚在,不過改嫁別人了。那孤兒從小就自力更生,靠作粗活,替人放牛羊賺頓飯過日子。」

  高戰想到自己年幼時也是父母俱亡,不禁對黃木老人甚是同情,只覺他那枯黃死沉的臉,也不怎樣難看了。

  「那孩子有一顆愛人之心,他受苦時並不怨恨別人,對於母親不理他而改嫁別人,心裡也無絲毫恨意,他只想盡最大努力去討別人喜歡,想從別人那裡分到一點點的愛,就是一點點兒也好。」黃木老人平靜的說道:「可是那孩子的努力失敗了,他想盡心思討好別人的法子,都被別人認為是不屑的頑劣舉動,他對人表示善意,別人會以為他懷有詭計,甚至是笑一笑,人家也會說:『這小鬼頭,不知心中又想些什麼害人鬼主意。』」

  黃木老人接著道:「那孩子自己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一個道理,他只盼望有一天大家能瞭解他的心,那就滿意了,別人罵他小掃帚星,別人罵他母親不要臉,他都忍住了。」

  「有一天,他和另外一個牧童一道兒放牛,兩人都是孤兒,一向很是要好,坐在溪旁談天,互相傾訴胸中痛苦,一不留神,那兩頭牛走失了,主人知道後,大發脾氣,狠狠打了他倆一頓。」

  翠木老人插口道:「大哥,豈只是打了一頓,那惡人簡直是要打死我們,你看,你看,我腳膝這裡的傷痕,當時腿骨卻被打折了。」

  他衣襟掀開,高戰一看膝頭上果然傷痕累累,骨頭突起好大一塊。心中不禁黯然忖道:「這青木老人就是另外那牧童了。」

  黃木老人淡淡地道:「這肉體的痛苦算得了什麼?再厲害些我也挺得住,那內心的痛苦才叫厲害哩!」

  高戰李鵬兒一怔,黃木老人又道:「那孩子被打得半死,他心中還在想,為什麼有些人有權利去欺侮另外一些人?難道這是老天規定的麼?他傷勢沉重,醒了又昏,昏了又醒,最後總算想到了答案,那就是弱肉強食,要想不受別人欺侮,只有自己有使別人不敢欺侮的本錢。」

  高戰不以為然,正想開口說話,黃木老人又道:「於是那孩子約了他的朋友──另外那個牧童,在傷勢稍稍好轉,就逃出家鄉,經過許多遇合,終於練成武功。」

  高戰問道:「黃木前輩,你後來報了仇麼?」

  黃木老人點點頭道:「我殺死了那惡人全家。」

  高戰道:「那就是您老人家不對了,您老人家武功學成,何必跟卑鄙小人一般見識,再說你報仇只要找他一人好了,何必要殺別人全家呢?」

  黃木老人啞然,半晌道:「這道理我想了幾十年也沒想通,我永遠也想不通,小朋友,對付惡人只有以血還血,這樣才能制止他們的兇焰啊!」

  翠木老人道:「小友,你別打斷我師兄說故事。」

  黃木老人繼續道:「這對好友從此就在江湖上獨行獨往,專尋惡人晦氣,別人因他們手黑心辣,脾氣古怪,就稱他們為勾漏一怪和青眼紅魔。」

  李鵬兒、高戰新近出道,是以對這二個外號並不熟悉,其實勾漏一怪翁正,青眼紅魔鶴如虹,在十多年前是鼎鼎大名怪物,武林之中人人皆知。

  黃木老人接著道:「漸漸地,天下無論黑道白道都對這師兄弟恨之入骨,分明是鋤惡行俠之事,也被別人渲染成兇狠作惡,他倆內心之痛苦,真是無可言諭。有一次,這兄弟倆和號稱中原第一奇人打了一仗,那人口口聲聲說是替人間除害,這對兄弟自忖生平除了誅殺惡人手段或許過分以外,並無其他惡跡,當下大怒之下聯手與那人大戰,結果雙雙落敗,被那人用劍刺傷,於是這對兄弟埋頭精研劍法,創出一套專破詭異繁巧劍術的武功,卅年後再出江湖,本意當著天下英雄面前揚眉吐氣,擊倒那人,然後再宣佈自己生平所行,但教天下英雄明白他們也是替天行道。」

  高戰心想:「這兩人並非窮兇惡極之人,但是到處樹敵,所行所為又不肯向人說明,江湖上恩恩怨怨,本就糾纏難解,也難怪別人都對他們不瞭解了。」

  黃木老人慘然道:「這對師兄弟想不到這次敗得更慘,竟然栽在那人徒弟手中,而且敗得毫無還手的餘地──」說到這裡,黃木老人臉上兇狠之色又流露出來。

  高戰驚問道:「這人是誰,他的徒兒怎的也如此了得?」

  黃木老人沉聲道:「這人外號七妙神君,是中原武林一甲子來罕見之鬼才。」

  高戰脫口道:「那他徒兒是辛捷辛叔叔了。」

  此言一出,李鵬兒立知不妙,正待招呼高戰留意,那青木老人厲聲道:「好小子,原來是辛捷這廝鳥侄兒,老子先抓起你,再去找辛捷算賬。」

  高戰李鵬兒對辛捷都是敬仰非常,尤其是李鵬兒,當年辛捷曾為他卻敵救了他的小命,此時聽他辱罵辛叔叔,再也忍耐不住。

  當下大喝一聲:「化外魍魎,吃我一拳!」

  他掌出如風,喝聲方完,掌緣已自攻到翠木老人的胸前,出手之快,的確是一流好手。

  那翠木老人身形不動,雙臂猛然往外一翻,一股古怪無比的勁道從李鵬兒所發的力道中直透而入,李鵬兒大叫一聲,反掌反切,另一手卻同時並指如戟地搶攻進去。

  這一招喚著「野馬分鬃」,原是太極門中的絕技,關外武功兼融太極全真的內家功夫和關外遼東的外家功夫,李鵬兒自幼即是內外兼修,這招「野馬分鬃」使出,端的是柔中夾剛,威力倍增。

  豈料那翠木老人一連兩掌拍出,竟然後發先至。而且掌勢勁急已極,李鵬兒只隱隱覺著對方掌法中帶著一股兇狠無地的邪氣,他連忙施出關東絕學「狂飆拳」,意欲以快攻快。

  高戰一面注意師兄的鏖戰,一面暗運真氣,防範那黃木老人,他偷眼一看,卻見黃木老人面色出奇的平靜,似乎對翠木老人和李鵬兒的拼鬥絲毫不關心,也不怕高戰突然逃跑。

  李鵬兒十多年來的朝夕苦修,這套「狂飆拳」,當真是深得精髓,只見他掌勢綿綿不斷,激起狂風陣陣,圍著青木老人一連攻出十餘招!

  高戰暗暗心喜,忖道:「十……十一……十四……十五,好了,從第十六招『老魚吹浪』起,狂飆拳即進入『穩』字訣,師兄功力深厚,在一百零八式沒有施完以前,翠木老人休想取勝!」

  果然李鵬兒雙掌奮力飛摔,由內向外上翻而出,正是「老魚吹浪」的勢子,霎時狂風頓停,但是另一種渾厚凝重之氣逐漸升起。

  高戰俊目斜睨,忽見黃木老人面色愈來愈黃,頂門上出現一種冉冉黃氣,他不禁猛吃一驚,當下猛提一口真氣,先天氣功遍佈全身。

  先天氣功原是全真派和少林寺的無雙絕學,但是傳到至今,其訣要法門早已喪失過半,關東武學祖師創派之時,憑著自己搜集所得的一鱗半爪,加上本門的內功絕學,兩者溶為一爐,終於另成了一套武林絕學。

  且說高戰暗自全身運上先天氣功,凝神注意著黃木老人的動靜。

  那翠木老人似乎已經開始強攻,他掌出如石破天驚,招式又復怪異無比,但是卻始終攻不破李鵬兒的狂飆拳。

  但是突然之間,翠木老人招式大變。似乎已經發動了那枯木奇功,李鵬兒連喝數聲,一口氣裡逼退了四五步。

  高戰正焦急間,李鵬兒忽然也是大喝一聲,拳招陡變,霎時滿天都是拳風掌影,攻勢大盛。

  這一來不僅翠木老人大驚不已,就連高戰都驚異得緊,因為連他都認不出李鵬兒所施拳法的來歷名稱。

  李鵬兒怪招迭出,忽聽翠木老人大吼一聲:「住手!」

  「文子江文幫主是你師父?」

  李鵬兒亢聲道:「不是!」

  翠木老人喝道:「那麼你這『百結拳』是從哪裡學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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