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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第九章 堪歎古今情不盡】

  話雖說得硬朗,但卻沒有就此退走之意,同時,眸光不住地掃視在蒙著黑巾的一了大師臉上,顯然對他那低沉有力的聲音,受了極大的困擾。

  一了大師驀然逼近一步,道:「施主人稱慈心毒觀音,雖是擅用百毒,但生平從未以毒害人,相反的卻救過無數中毒垂危的性命,若說一舉毒殺近百無辜僧侶,那是唐施主萬萬做不出來之事……」

  唐秋霞瞠目厲叱道:「為了抒我胞兄慘死,與唐門覆滅之仇,說不得我也要狠一次心腸了!」

  一了大師長笑一聲,道:「施主這是自欺之言,可容貧僧替你說穿,不論百智禪師與貧僧均以保存少林門風正氣為第一要務,絕不會接受要脅,諒來已是施主十分清楚之情,如今施主身懷丹藥,在眾僧毒發之前,及時趕人寺中,分明是救人而來……」

  唐秋霞大叫道:「你胡說!……」

  聲調之中卻有被人揭穿秘密的一分驚訝狂亂之情。

  一了大師聲如洪鐘的道:「近千僧侶的性命,不是一件兒戲之事,倘若你真的做出這一件罪大惡極之事,將使你一生不安,永遠活在痛苦之中……」

  唐秋霞眉頭微鎖,面色陰沉;口唇蠕動了一下,卻沒說出話來。

  一了大師微微一歎,繼續說下去道。

  「每一位出家僧人,都有一個悲慘的身世,唐施主,你可願聽聽他們的故事,他們有的是孤兒,有的家遭慘變,有的受盡了情感上的折磨,事業上的打擊。

  「最後,他們含著眼淚,抱著殘破的心靈,棄絕人世,皈依我佛,青燈黃卷,修持來生,這些可憐的僧侶……」

  唐秋霞忽然的尖聲大叫道:「不要說下去了,解毒丹藥在此,拿去吧!」

  伸手由袖中掏出一個瓦缽大小的瓷瓶,抖手擲了出去道:「這裡面共是一千顆解毒丹藥,足夠用了。」

  她雙目微微濕潤,一了大師之言,將她心靈上築起的防線已經完全擊潰。

  一了大師伸手接過,沉聲吩咐道:「百忍、百了,速將此藥替中毒的僧眾每人灌下一顆,愈快愈佳,至遲不得超過二更。」

  百忍百了同時趨前,接藥施禮道:「下座謹領法諭!」

  兩人滿面也都是一副激動之色,接藥在手,急急轉身而去。

  唐秋霞目送二僧去遠,忽然雙淚滾滾,探手拔出一柄七首般的短劍,撲向百智禪師叫道:「百智賊禿,雖然你們的倔強戰敗了我,迫我不得不拿藥救人,但我胞兄慘死之仇也不能不報,……今天你我是生死之搏!」

  短劍一振,就欲出手。

  但手持綠玉拂杖,面蒙黑巾的一了大師,卻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一下子攔到了兩人中間。

  輕誦一聲佛號,道:「怨怨相報,永無了時,唐施主何必定要種此惡因?」

  唐秋霞厲聲大叫道:「難道我胞兄被他一擊而亡,與川中唐門覆滅之仇,就不報了嗎!」

  一了大師平靜地道:「令兄也曾以獨門『七毒砂』實實擊中終南紀瑤屏,如非搶救及時,早巳死於非命了,至於少林被毒困人十八天,也足以替川中唐門掙回了面子,唐施主一向勇於克己恕人,難道還不能就此甘休麼?」

  唐秋霞擦擦淚漬,憤然叫道:「我忍讓得已經夠多了,百智賊禿不但殺了我的胞兄,毀了我川中唐門,而且……使我夫婦新婚慘離,我唐秋霞一定不能與他善罷干休!」

  一了大師口誦佛號道:「唐施主,這就是貧僧暫攝少林掌門的主要原因,你可知道我是誰麼?」

  唐秋霞震了一震道:「你……你的聲音聽起來耳熟得很!」

  一了大師淒然一笑,忽的探手扯去了蒙面黑巾!

  唐秋霞萬萬想不到會有這樣的變故,一時有如五雷擊頂全身猛的一震,顫聲大叫道:「你……你是逸塵?你……」

  她覺得眼前發黑,雙腿酸軟,喉中也像被巨石堵塞,嬌軀搖搖欲倒,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了大師面色沉凝地道:「楊逸塵不過是貧僧的俗家姓名,現在貧僧法號一了!」

  唐秋霞猛烈地喘了幾口粗氣,掙扎著叫道:「不,塵哥,……你不能這樣做,你不能撇下我不管,我是你的妻子,我的終身都依靠你……」

  一了大師濃眉微鎖,面部也籠罩上了一片黯淡之色,沉重的歎道:「出家無家,貧僧既已跳出紅塵,過往種種,就已與貧僧無干了!」

  唐秋霞淒厲地大叫道:「楊逸塵,你不能這樣對待我,你辜負了我……」

  嬌軀一縱,撲了過去。

  一了大師寶相莊嚴,巍立不動,有如一尊化石。

  唐秋霞撲到他面前尺許距離之處,驀然像撞在了一座柔軟無形的牆壁之上,一下子彈回了五六尺遠。

  呆怔之餘,只聽一子大師平靜朗志道:「喜怒哀樂都是假,貪求思慕總因癡,唐施主慧根深厚,還不醒麼?」

  唐秋霞全身震了一震,面色卻漸漸緩和了下來,悲涼地一笑道:「家敗兄死,夫婿仙游,我……又該怎麼辦呢?」

  一了大師雙目神光激射,朗聲道:「內典語中無佛性,金丹法外有仙丹!」

  唐秋霞也神色一凜,像發狂一般的朗笑道:「過去未來,莫謂智賢能打破,前因後果,須知親近不相逢……」

  微微一頓,又淒涼的一歎道:「多謝大師慈悲,總算給我指出了一條路來!」

  只見她握著短劍的右手微顫,突然反手一揮,向雲髻之上削去。

  隨在她身後的十余名青衣少年,見狀大驚,齊聲叫道:「師姑,你不能……」

  但唐秋霞意志堅決,毫不為動,寒芒過處,一蓬烏絲紛紛墜地。

  一了大師雙目平視,仍然有如一尊化石,但兩顆晶瑩的淚珠卻順腮流了下來,顯然他並沒能真的將過去種種完全忘卻。

  唐秋霞短髮拂面,驀然身形一轉,道:「唐輝!」

  為首的一名青衣少年連忙趨前一步道:「弟子在!」

  唐秋霞平靜地吩咐道:「唐家與少林的恩怨,就此甘休,自今日起,你就是川中唐門的掌門人,希你克承師業,光輝唐門!」

  唐輝含淚道:「師姑,你……」

  唐秋霞放聲格格大笑,突然又轉身逼視著一了大師道:「我麼?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此後雲山無憑,……

  你們只當我也已經死了吧!除非一了大師還俗……「十余名青衣少年悲聲道:「師姑,你還應三思……」

  唐秋霞並不答言,卻又發狂般的一陣格格大笑,笑聲中身形鶻起,像離弦之矢般沖出山門而去。

  以唐輝為首的十余名青衣少年齊叫一聲「師姑」,縱身同起,向山門外追了出去。

  一了大師依然化石般摒息而立,良久良久,他方才把目光移向了地上的一蓬散亂的烏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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