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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紀昭洵悲從衷來,拼命地搖著紀福的屍體,痛苦地連聲大叫:「紀福……紀福……我竟殺了你……喔……紀福……」

  默然,屍身默然,漆黑的四周,更是默然,只有夜風刷過林叢,響起一陣如嗚咽般的瑟瑟聲。

  天上星光失色,一彎眉月也悄悄隱去,五更天亮前的大地,更加黑沉陰沉,似欲掩飾這場人間悲劇。

  紀昭洵痛哭著,緩緩放下屍身,此刻他之內心有說不出的悲酸苦辣,腦中紊亂到了極點,對屍體喃喃道:「紀福,你沒有錯,我也不能怪你,紀福,錯只錯在白老匹夫一人之身上……」

  他倏然想起紀福說過,現在趕回去還來得及,只要父親未食用過那瓦缸中的清水……

  於是急忙停住喃喃禱告,輕輕把屍體捧人道旁林中,匆匆折了一些樹枝枝葉掩蓋好,跪下去拜了三拜,悲聲說道:「福伯,我現在要去挽救父親,等天明後我再收拾你的遺體運回終南……暫時委屈你了!」

  說完,急急起立,掠身反向嵩山狂奔。

  一路上,他不住地祈禱上蒼,希望父親不會飲用那瓦缸的食水,他知道這是一種極渺茫的希望,但現在只有這麼希望了。

  其實,紀福這一手,的確是出乎任何人意料,砒霜不是普通的毒藥,但一個神經失常的瘋子怎會防範?少林和尚自然做夢也不會想到水中有毒。

  再說,一錢砒霜足可殺一頭牛,何況紀福一次就下了五兩,用量足可毒死少林全寺的和尚。

  這一陣狂奔,紀昭洵似乎把潛在的體能發揮無遣,不到半個更次,就回到了嵩山山麓,但當他目光一掃下,心頭頓時一沉。

  只見滿山遍野,火光閃爍,一條條人影皆手執火把,正是少林寺的弟子,像在尋找什麼!

  這情形下意識的可以預斷,必是父親又闖出了少林寺。

  他拔足急掠上山,一到少林寺門口,只見寺門大開,十余弟子手執火把,耀如白晝,其中一名白眉及耳,容貌清臒莊嚴的老僧,在眾僧侍伴中,面含憂色的屹立著,正是對自己青睞有加,當今的少林方丈百智禪師。

  百智禪師一見狂奔而到的紀昭洵,神色不由一怔,問道:「小施主怎麼又回來了?」

  紀昭洵不遑回答,急急反問道:「前輩,這許多人可是在找家父?」

  百智禪師點點頭,長歎一聲,方自說道:「不錯,這次實在令老衲不懂,楊施主突然如發了狂一般,雙掌撞毀了屋頂,狂竄而出,唉!尋找至今,未見下落……」

  紀昭洵心頭更加狂跳,急急道:「前輩,快陪我到那房中看看,或許我知道!」

  百智禪師一怔之下,紀昭洵沖進寺門,向那三進深院飛掠而去,這位少林方丈覺得情有蹊蹺,立覺向知客慧覺施了一個眼色,雙雙緊跟著紀昭洵。

  紀昭洵沖到父親獨住的那間單獨院舍中,果見屋頂一個大洞,地上滿是碎瓦,星眸急掃,立刻看到紀福所說的那只瓦缸,仍好好的放在幾上。

  他心頭剛剛一松,急忙走近一看,卻見瓦缸中已滴水無存,地上也沒有水漬,這刹那,他心頭一窒,幾乎昏了過去。

  不用說,一切似乎皆被那紀福料中了,父親在發瘋亂奔,被找回來後,自然會口渴飲水,然而他卻不知道這瓦缸中的清水,已變成了穿腸毒藥。

  「爹……」紀昭洵手捧瓦缸,情不自禁悲痛失聲,淚下如雨。

  跟著後面進來的百智禪師及慧覺見狀一呆,慧覺急急問道:「小施主,究竟是什麼事?」

  紀昭洵淚流雙腮,捧著瓦缸,哽咽的說道:「這瓦缸中的水……」

  百智禪師也弄不懂是怎麼回事,接口道:「缸中是本寺弟子為令尊準備的食水,又怎麼啦?」

  紀昭洵淒然泣道:「……水中有毒……」

  此言一出,百智禪師及慧覺臉色同時一變!

  慧覺沉聲急急喝問道:「小施主怎麼知道?」

  百智禪師也接口問道:「事從何來?」

  紀昭洵咽聲回答道:「是晚輩家僕下的砒霜!」

  百智、慧覺神色頓時一變。

  這時二位高僧明白了,楊逸塵必是因腹痛如絞而發狂,在劇毒侵蝕下,不能自製,故而撞毀屋頂竄了出去。

  只見慧覺大師頓時厲聲喝道:「好毒辣的手段,小施主,你怎麼不信掌門師尊的一番忠心苦言?該殺!」

  雙掌驟然提起,就欲向紀昭洵劈去。

  百智禪師驀地沉聲喝道:「慧覺住手!」

  紀昭洵悲痛地大叫道:「晚輩實在不知道啊……」

  慧覺被百智方丈阻止,垂手厲喝道:「你老僕現在何處?」

  紀昭洵更加悲痛失聲,泣道:「他已被晚輩失手斃于掌下……」

  「啊!」慧覺及百智同聲驚異,神色一呆。

  百智禪師一聲長歎,低宣一聲佛號,嘆息著道:「老衲在收容楊施主時,暗中以禪機推斷,算出楊施主身上有一場極大風波,不瞞你小施主說,老衲頗善相人,當時一見令尊容貌,濁中露清,天賦雄厚,不致夭壽!」

  百智禪師卻長歎一聲道:「唉!就像現在,老衲怕在楊施主身上,引起一場江湖大劫,費盡心機,把他藏了十七年,以為人定勝天,必可消滅這場浩劫,卻想不到偏偏應在小施主身上,觸發這段慘變,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老衲自覺十萬妥善之法,卻完全落空,夫複何言!夫複何言!」

  慧覺大師似早有所言,好容易等百智禪師把話說完,急急接口道:「啟稟師尊,現在應該怎麼辦,楊施主人在少林,師尊已擔了極大干係,如今楊施主在少林中毒而死,若傳出江湖,本寺更脫不了責任。

  一經傳到紀楊二家耳中,他們必定興師問罪,到時師尊有口難辯,後果之嚴重,弟子實感憂心,師尊應該好好設法才對!」

  百智禪師面含重憂地點點頭,沉思著緩緩道:「慧覺,在本寺所有弟子中,以你最機敏,依你看,該作如何補救?」

  「弟子認為……」慧覺大師拖長了語音,淩厲的目光倏然凝視在紀昭洵身上,沉聲說道:「暫時留下這位小施主,聽說三湘楊家在重九之日,為解決二家怨仇召開武林公評大會,本寺到時只有將他交給楊紀二家有關人物,聽憑他們處斷!」

  這一番話聽得紀昭洵大驚失色,若少林為擺脫本身責任,真要把毒死楊逸塵的責任往自己頭上一推,到時不但楊家容不得自己,紀家如狄英等一干人,心頭固然痛快,事後也一樣難以容納自己,那時除一死之外,還有何處安身?

  死並不怕,但卻使父母十八年受冤真相,沉於海底,還有誰會去追究?還有誰會去質詢「落魂雙鈴」白樂山?

  他心頭狂跳,卻見百智禪師搖搖頭道:「萬萬不可這麼做,毒並非是他所下,豈能以此歸罪,身為佛門弟子,只有普渡罪孽,焉能枉葬無辜……」

  慧覺不服道:「但弟子總覺得紀施主無法推卸責任……」

  紀昭洵臉色一變,忍不住要叱責起來,他不懂這位慧覺對自己印象,為什麼會這麼惡劣?

  卻見百智禪師已搶先沉喝道:「慧覺,你千萬別存這種想法,佛門靜修三十年,怎的還未淨除一絲嗔念?」

  慧覺忙垂首道:「師尊教誨,弟子不敢不從諭!」

  百智這才長歎一聲道:「善後慢慢商量,現在主要的先把屍體找到,慧覺……」

  「弟子聽諭。」

  「速再多派弟子,在本寺周圍三十裡內嚴密搜覓,不論是死是活,務必把楊施主找到,一刻時辰一報,本掌門在大殿坐候。」

  「弟子遵命!」

  慧覺大師恭敬地應完諾,身形一轉,掠出房外,直撲前殿。

  百智禪師這才對紀昭洵慈聲說道:「施主還是稍節哀痛,令尊尚未找到,生死還在未定之天,且隨老衲到大殿等候弟子回報吧!」

  紀昭洵默然地點點頭,於是隨著百智禪師回到大雄寶殿,只見慧覺禪師及一干職司高的僧人早在大殿等候,一見百智方丈,紛紛行禮。

  百智禪師目光一掃,沉重的問道:「有無回報?」

  慧覺僧嘆息:「沒有!」

  百智禪師默默頷首,坐落當中蒲團上,於是大殿中複歸沉默,幾乎可以聽到每個人的心房在跳動。

  殿內的氣氛是低沉的,然而向殿外望去,於是一片忙碌緊張,百余弟子進進出出,還有從寺外傳人陣陣呼應之聲,此起彼落,響個不停。

  由於方丈諭命一刻一報,所以不片刻就有僧侶急奔而入稟報,可是每次稟報都是令人沮喪,千篇一律的尚未尋獲。

  這一來,殿中每個人都心弦緊繃,幾乎透不過氣來,然而時光卻不留情,天色卻慢慢地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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