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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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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群龍不見尾 太陽下山了。 九嶷山暮煙四起,數不盡的武林人源源來到石城峰下,在那一面絕壁下的九座石筍週邊成一弧形人牆,靜候那二十年來一直雄霸武林的九龍的來臨。 先到的「醉」「病」「秀」三龍不願和那些武林人見面,早在他們未到前即躲到偏僻地點去了。 上官慕龍得師父指示,就在第六座石筍外與那些武林人混在一起,他坐在人群最前面,視線可及九座石筍,但和他坐在一起的卻是個雙腿殘廢的中年叫化子,頗使他感到窘迫。 原來這個中年殘丐模樣異常難看,衣著骯髒破爛不說,臉上竟然傷疤累累,眼皮、鼻子、嘴唇無一完整,顯然早年曾遭受了劇烈的創傷,那雙腳扭曲而瘦細,也許常年在地上爬行之故,竟長著一層厚厚的硬皮。 他不住別臉對上官慕龍露餡笑,最後居然把那副醜惡的臉孔湊到上官慕龍胸前嗅著,連聲低叫道:「嘖嘖,好香!好香……」 那模樣好像一個饑餓的鬼怪想吃人心似的,上官慕龍不覺為之毛髮豎立,傾身退縮,瞪眼抽著冷氣道:「你,你要幹什麼?」 中年殘丐咧嘴傻笑道:「嘿嘿,瞧熱鬧忘了討飯,肚子裡咕咕叫,你公子爺帶在身上的乾糧能不能分給我叫花子一些?」 上官慕龍「哦」了一聲,連忙取出中午未吃完的乾糧分一半給他,同時以懷疑的眼光望著他問道:「你也會武功麼?」 中年殘丐接過乾糧張口便吃,一面嚼著一面笑道:「我麼?嘿嘿,我叫花子只會在地上翻筋斗!」 上官慕龍不禁噗哧一笑道:「你既不會武功,何必辛辛苦苦爬上這樣高的山來看這燈會?」 中年殘丐閃瞟他一眼,笑道:「你公子爺也不會武功,為何也來了?」 上官慕龍紅瞼道:「咄!你怎知我不會武功?」 中年殘丐正要開口回答,忽聽靠近第九座石筍那邊有人叫道:「來了!來了!」 上官慕龍循聲一望,但見那左方峰腳拐彎處,這時正轉出了一個身穿英雄袍的中年人,那人正是八師叔秀龍潘賓。那種態昂挺而悠閒,施施然走到第八座石筍下,抬腳登上石筍,面對絕壁緩緩盤膝坐下,隨即靜止不動。 全場一千多個觀會者,也就在這個時候一齊靜下來。 瞧到這裡,中年殘丐又別轉頭來對上官慕龍輕笑道:「每次總是小的先入座,這個人是第八龍,依次是七龍,第六龍……」 上官慕龍怏怏道:「我倒希望由第九龍開始!」 中年殘丐笑道:「你說的是『金龍上官天容』麼?嘿嘿,他已十五年未來點燈,只怕人都已變成一堆白骨,靈魂也早已轉世去嘍!」 說話間,只見那峰腳拐彎處又轉出一人,那人年約五旬,身材清瘦,面貌端正,頭戴一頂文士帽,身穿淡青長衫,頦下蓄著一撮山羊須,神態飄逸出塵,頗像一位志節高超的文儒! 他走到第七座石筍前,也是一腳登上石筍,面向絕壁盤膝坐下。上官慕龍一著即知他就是七師叔——雄霸梁州的文龍宮天影。 這時,中年殘丐又向上官慕龍笑道:「這位『文龍宮天影』肚子裡頗有點墨水,聽說手中一支『判官筆』在當今武林允稱第一,不過,像一般文人一樣,個性太驕傲了一點,又喜歡人家恭維他……」 接著病龍柴亦修也現身坐上第六座石筍了。 中年殘丐又道:「這個病龍,你別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沉屙相,卻擅長一手很厲害的『龍爪功』,為人最工心計,雄霸豫州二十年,死在他龍爪下的只有一個,而死在他心計下的卻有九十九!」 上官慕龍吃了一驚,皺眉微慍道:「你胡說什麼?」 中年殘丐咧嘴嘿嘿一笑道:「這不是我在胡說,而是人人在胡說,我叫花子是人云亦云,嘿嘿……」 上官慕龍正色道:「你不應以『道聼塗説』的話來批評一個人!」 中年殘丐連連點頭,忽然舉手一指右方道:「看,那個稱霸荊州的『盲龍柯天雄』來了!」 那是一個六旬許的瘦老頭,頭髮斑白,眼眶內陷,臉容強悍而冷峻,手拄著一支細長的竹棍子,他由石城峰右邊現身,一路摸索著走到第五座石筍,緩緩坐了上去c上官慕龍對這位五師伯盲龍柯天雄的為人當然毫無認識,但看他一臉強悍冷峻之色,原存在腦子裡的「八龍全是好人」的觀念不免有些動搖,正想向中年殘丐探問,中年殘丐卻已先開了口說道:「這位'淩霄堡主』手中兩條『龍鬚鞭』武林無出其右,一生殺人不計其數,是個兇狠的好人!」 上官慕龍聽得一呆,迷惑地道:「怎麼叫兇狠的好人?」 中年殘丐笑道:「你只要不侵犯他,他也絕不動你一根汗毛,但你若侵犯他一下,他的龍鬚鞭便會把你卷上半空摔個稀爛,此外,他時而也做些好事,所以他是個兇狠的好人!』」 正說著,醉龍常樂出來了! 中年殘丐又介紹道:「這位醉龍是當今武林的拳王,他名叫『常樂』實在一點也不通,因為他一點也不快樂,他想借酒澆愁,結果愁更愁,哈哈……」 上官慕龍正想多瞭解這位四師伯的為人,便接口道;」哦,他為何要借酒澆愁?」 中年殘丐笑道:「因為他與七個師兄弟都相處不好……」 上官慕龍追問道:「為何相處不好?」 中年殘丐含笑搖搖頭,兩眼向左右溜來溜去,忽又舉手遙指右邊山峰道:「看,又來了一位啦!」 右邊山峰下,遠遠而來的是一個駝老人,年在六十五以上,雙眉倒垂,兩眼細眯,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走路慢如蝸牛,好像故意要吊全場一千多個觀會者的胃口,從出現而至走到第三座石筍,足足走了一盞熱茶之久。 「他是雄踞揚州的摘星堡主『睡龍董路臣』,所練『天龍指』可在百步之外致人死命,為人陰沉,行事不露聲色。不過,有一點好處是懶,懶做好人,也懶做壞人……」 睡龍董路臣剛登石筍上坐定,那峰腳拐彎處又轉出了一個老人。 這老人年紀與睡龍不相上下,身軀矮而胖,圓圓的臉型,大大的嘴巴,組合成一副令人看了心曠神怡的笑容,假如把他的頭拿去裝在醉龍常樂的脖子上,那真是像極了笑彌勒佛。 他,正是九如先生第二徒--稱雄徐州的含光城城主笑龍翁笑非。 「當今武林掌法大師,為人圓滑,皮笑肉不笑,肉笑心不笑,當他沖著你大笑三聲的時候,你就得趕快逃命.遲則無及矣!」 上官慕龍不禁有氣,瞪眼道:「聽你這樣說,好像九龍之中就沒有一個好人似的?」 中年殘丐詭笑道:「不,有一個大大的好人!」 上官慕龍注目問道:「哪一位?」 中年殘丐笑道:「請向右邊看,他來了!」 上官慕龍知道來的必是大師伯禿龍嚴公展,不覺精神一振,急急別頭瞧去,只見由那峰腳轉出的是一位身軀修偉的禿頭老人,年約七旬,面如滿月,一雙虎目炯炯如炬,神態十分威嚴,如果不是禿頭的話,看起來很像畫工筆下的三國名將關雲長。 這就是九如先生的首徒威鎮冀、充、青三州而又享有「天下第一高手」之譽的水晶宮主人——禿龍嚴公展。 當他緩步到第一座石筍時,全場靜得鴉雀無聲,沒有一人敢開口說話。 上官慕龍看見這位大師伯,第一個感覺是全身起了一陣寒栗,這並非禿龍嚴公展的威嚴氣質震懾了他,而是他忽然想起那天「啞」婢蘇春梅與師父動手時叫出的第一句話「少爺快逃命,這老賊是『水晶宮』的人,他要殺死你!」 水晶宮的人為何要殺死我呢? 師父說大師伯為人極正派,現在這個中年殘丐也說他是大大的好人。那麼,如果春梅所說屬實,那就是娘與大師伯有仇,那是什麼仇呢? 莫非那位失蹤十五年的「金龍上官天容』是被娘害死的,事為大師伯獲悉,故此娘便帶著我隱居在劍門關避仇? 果如此,大師伯為何不把「金龍上官天容」已遇害的消息公佈出來? 還有,我的生父到底是誰? 上官慕龍被一連串的問題困擾著,他真想跳出去向大師伯說明自己是「柳映華」的兒子,看他有何表示,從而追究出自己的身世;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為這時前面絕壁下已開始在進行著一個嚴肅的場面。 這時夜幕已張,只見那禿龍嚴公展登上第一座石筍時,其餘七龍立即紛紛站起,一齊面朝絕壁垂手躬立,似乎在等待著,聆聽一場訓詞。 禿龍嚴公展一對精眸光芒隱透,在七個師弟面上巡視一遍,然後緩緩由懷中取出一卷用金色絲帶縛著的羊皮,慢慢解開絲帶,展開羊皮,隨即開口低誦起來。 其實說他在「低誦」並不恰當,因為沒有一人聽到他誦讀的聲音。 上官慕龍不禁向中年殘丐低聲問道:「喂,他在念什麼?」 中年殘丐低聲答道:「據說是他們師父九如先生的遺囑,但除了他們九龍之外,沒有一人知道遺囑上說些什麼。」 上官慕龍想起下午四師伯醉龍常樂說「他們都把那層意義忘了」的話,心想「那層意義」可能寫在遺囑上,可惜大師伯不肯當眾朗誦出來。嗯,改天自己可得問問師父,我是他的徒弟,他總不會對我隱瞞吧? 思忖間,只見禿龍嚴公展已默誦完畢,他慢慢把羊皮卷好收入懷中,然後略轉身子,含笑向七個師弟抱拳道:「諸位師弟好!」 語聲不大,但字字圓潤,清清楚楚的傳入全場一千多個武林人的耳朵。 笑、睡、醉、盲、病、文、秀七龍同時轉向他抱拳道:「大師兄好!」 七人的聲音構成一片宏亮的聲浪,響徹月夜的九嶷山。 禿龍嚴公展含笑點點頭,環望聚在九座石筍外的一千多個觀會者一眼,然後再回望七個師弟道:「兩月前,愚兄因耳聞一些關於我們九龍的謠言,故派人飛函給諸位師弟,說明愚兄決心要在今晚擒住那位偷點龍燈的朋友的原因,其中四師弟因行蹤不定而未接獲愚兄的書函,如今愚兄再口述一遍,順便也讓在場各方武林同道明白一些真相。」 語至此頓住,雙目射出一片攝人心魄的寒芒,再度瞥視眾人一眼,正顏沉聲說道:「二十年前,我們九個師兄弟遵照恩師之囑,於每年端午之夜來此聚會一次,不幸會僅五次而九師弟突告失蹤,迄今十五載下落不明,雖然我們曾經不遺餘力四出尋求他的下落,總因未獲一點線索而徒勞無功,詎料六年前的今夜,居然有不肖之徒乘我們八龍在石筍上切磋內功之際,突然暗中上峰點亮九師弟之燈,待我們飛上峰頂時,那人已潛逃無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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