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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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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細雨騎驢出劍門 蜀北劍閣,亦名劍門關,是大小劍山之間的一條棧道,山中鑿石架閣,險不可越;關口形如一只張開的虎口,關內絕峰無數,當中分向兩側,連亙數百里,像城牆垛垛,又像持戈戍守的戰士,排班峙立,虎視眈眈,氣勢雄奇磅薄,為古來兵家必爭之地。 暮春三月,就在這個聞名天下的名山之中,一樁小小的事故發生。 這雖是一樁小事故,卻在不到兩個月之間震動了整個江湖,並且掀開了武林有史以來最不平凡的一頁。 那是一座無碑的孤墳,它孤零零的躺在封門關內一座形似虎牙的土丘旁,墳頭只較地面高出半尺,像那些未經人踏過的草地一樣,上面長著茂密的雜草,如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那下面埋著一到白骨。 這座孤墳,躺在山上已有二十年之久了,從它出現到第八年之間,一直沒有人來替它清掃過一次,也一直沒有人來探望它一下。第九年起才開始有人來眷顧,那是一個美豔絕倫的女子和一個三歲小孩,還有一個又聾又啞的婢女,他們三人在一個秋天的午後來到劍門關;就在山中一個極為隱秘的地方置屋住下,每年清明節就來掃墓;年復一年,那個女子已由青春年華而進入了中年,那個小孩也由髫齡而長成一個英俊的少年了。 這又是一個清明節的早上,天下著毛毛雨,他們掃完了墓,在紙灰飛揚中並肩面對著孤墳肅立,似乎又一次沉緬於那些褪了色的往事。 「龍兒,娘又要走了。」 「是的,娘……」 「你不要難過,總有一天,娘會帶你去見阿姨的。」 「是的,娘……」 「那麼,你在想什麼?」 「兒在想,唉,沒有什麼……」 「不,你今天一直不說話,你一定有著什麼心事,現在告訴娘,你在想什麼?」 「兒在想……想……想娘所說的那個住在漢陽的阿姨,是不是……真有其人?」 那個中年婦人渾身微微一震,臉上頓時露出濃重的驚駭和慍怒,凝眸深深注視兒子好一會,忽地化驚怒為悲傷,低頭輕歎了一口氣,俯身由墳旁提起一個包裹,這才徐徐轉望兒子道:「龍兒,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少年一見母親的臉上有著失望之色,不覺大起惶恐,垂頭呐呐道:「這五六年來,娘總在這個時候離家前往漢陽找阿姨,起初兩年,娘老說兒子年紀太小。不能遠道跋涉,可是現在,兒子已長大了,為何不能隨娘走一趟呢?」 那中年婦人閉目沉默半晌,隨又輕歎道:「娘不要你外出,就是要你好好在家讀書,希望你將來能夠取得一個功名,以慰你爹爹在天之靈,你連這一點也不懂麼?」 少年抬起頭,面現迫切之色道:「可是兒在旅途中亦可讀書,何況古人也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老是在家裡讀書有何用處?所以」 那中年婦人不等他說完,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含笑打岔道:「好吧,娘明年一定帶你出去玩玩,現在快回屋去,別老站在這裡淋雨……」 母子倆相對默立片刻,中年婦人又伸手按一按少年的肩膀,移目朝那座孤墳投下了深深的一瞥,然後轉身拎著包裹逕自向關外姍姍行去。 少年佇立不動,怔怔地目送母親的身形漸漸遠去。於是,像往年一樣,腦中思緒紛至遝來:「為什麼?為什麼娘一直不肯讓我走出這劍門關?還有,為什麼娘一直不願在爹爹的墳頭上立一塊墓碑?難道爹爹生前犯了罪,是官門明令緝捕的逃犯?不!娘說爹爹是一個不仕之士,一生只喜遊山玩水,三十二歲時死於一場疾病,只因爹爹喜歡劍門關這個地方,故臨終遺命娘將他安葬於此,但是」 「沙、沙、沙……」 正當他思忖至此之際,驀聽得有個腳步聲由後傳了過來。 「那個討厭的啞巴春梅來了!」 他想著,轉身舉目望去,視線瞥處,不由心頭一震! 原來那並不是他所想的啞巴春梅,而是一個老人,那個老人年約六旬左右,身材短小,瘦骨嶙峋,身上穿著一襲破舊的黑衫,肩上負著一柄鐵鋤和掛著一隻布袋;走路步履搖搖欲墜,走一步呻吟一聲,渾身無一處不透著頹廢虛弱,十足一個身懷沉屙的老人! 老人走到他面前停住,眨著一對霧翳的眼睛將他打量一陣,忽然驚「啊」一聲,蒼白的臉上現出萬分驚奇之色,張目失聲道:「你……少年人,你是誰啊?」 看了老人那副驚奇的表情和聽了那種近乎「喧賓奪主」的詢問,他不禁也感到十分驚異,只因他在這劍門關內已經居住了十二年,山中的幾戶人家他都認識,這個老人,別說見過,聽也不曾聽過何況他竟那麼吃驚的反過來問自己「是誰」呢? 他迷惑地朝老人拱手一輯,以溫和的語句答道:「小可上官慕龍,寒舍就在此山,請問老丈貴姓大名,今日因何來此偏僻之地?」 老人嘴裡「哈哈」的頷了頷首,臉上的驚奇之色已在一瞬間收斂淨盡;他把肩上的鐵鋤和布袋卸下,緩緩彎身在墳旁的一塊圓石上坐落,一面笑眯眯道:「老夫河南人,姓柴名亦修」 「修」字甫落,目光觸及墳前的一堆紙灰,忽然脫目驚「咦」一聲,抬目望著上官慕龍訝問道:「少年人,這是你燒的?」 上官慕龍點頭道:「是的,因為今天是清明節……」 老者臉上立時現出一片感激之色,又頷了頷首,喟然道:「唉,真是慚愧,整整二十年了,老夫卻一直不能前來清掃一次……」 上官慕龍詫道:「啊,老丈認識先嚴?」 老人敢情患有氣喘症,這時忽然咳嗽起來,一面咳嗽一面搖頭道:「不,老夫……咳咳,老夫怎會認識你父親?咳咳,咳咳咳。」 上官慕龍更加驚詫道:「老丈既不認識先嚴,何以竟說『不能前來掃墓』的話?」 老人喘著氣笑道:「你誤會了,老夫說的是拙荊,咳咳……拙荊理骨於此已有二十年之久,直到,咳咳……直到今天,老夫才有時間前來起回她的骨骸。」 上官慕龍愕然道:「老丈說什麼?您要取回尊夫人的骨骸?哪個墳墓是尊夫人的?」 老人咳嗽漸止,別過臉望身邊的孤墳笑道:「就是這一座!咳!她生前性子最急躁,而老夫卻懶怠無比,要是她知道我遲到今天才來掘取她的骨骸,不暴跳如雷才怪呢!」 上官慕龍不禁失笑道:「哈哈,老丈別開玩笑,這座墳墓是先父的啊!」 老人神色一愕,連忙起身繞著孤墳端視了一遍,又擺頭看了看四周的景物,最後回望上官慕龍道:「你這少年人才真會開玩笑,老夫雖已二十年不履此地,但自信絕不會記錯,這座孤墳是拙荊的無疑!」 上官慕龍見他不似在開玩笑,便正色說道:「老丈的確是記錯了,這座孤墳確確實實是先父的!」 老人見他竟也不似在開玩笑的樣子,忍不住拊掌哈哈大笑,邊笑邊道:「這才妙哩,拙荊是老夫親手掩埋的,那麼小哥也是親眼看見令尊埋下這裡的麼?」 上官慕龍搖頭道:「不,先父謝世時,小可尚在繈褓中,但這座墳墓是先父的絕無錯誤!」 老人笑容一斂,那一對嵌在蒼白面孔的眼睛突然射出精灼的光芒,凝然注視上官慕龍片刻,沉聲道:「你說得如此肯定,可有何證據?」 上官幕龍道:「家母便是證據!」 老人「哦」了一聲,微一冷笑道:「令堂此刻何在?」 上官慕龍道:「家母剛剛離家前往漢陽去了。」 老人眉頭一皺,面含冷笑默望他一會,又遭:「老夫不相信會看走眼,你小哥不會武功?」 上官慕龍道:「小可只會讀書,哪會什麼武功?」 老人頷頷首,舉步走到他跟前,眯著眼睛笑道:「看來你小哥的家庭一定有些問題,既然令堂現在不在家,老夫再怎樣說你也不會相信,如今老夫就把拙荊的骨骸掘出來給你看,拙荊死時頭上插著一支玉簪,兩手帶著一對玉環,而且左腿骨上有一條刀痕,所以,是你的父親是老夫的妻子,一看便知!」 上官慕龍一聽他要掘開爹爹的墳墓,大吃一驚,怒道:「不成!您老丈沒有弄清楚之前,怎可胡亂掘毀人家的墳墓?」 老人不理他,俯身拿起鐵鋤便要動手掘墳,上官慕龍又驚又怒,急忙跳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腰帶往後拖,大聲道:「不要亂動,您這位老丈怎可如此胡來?」 老人皺眉「嘖」了一聲,甩開他的雙手,不耐煩地道:「這樣吧,老夫掘出的骨骸如不是拙荊的,老夫便把腦袋砍下來給你如何?」 上官慕龍問道:「不,小可要您老丈的腦袋何用?」 老人怫然不悅道:「那麼,你這是無理取鬧,你還是給老夫坐下來吧!」 說話間,伸手在上官慕龍肩上拍了一下,上官慕龍突覺全身一震,接著手腳便起了僵硬的感覺,哪裡還站得住,仰身往後便倒。 老人右臂一探,即時攬住他的身子,又在他腦後啞穴上輕輕點了一下,然後把他抱到墳左一片岩石下放落,讓他面對孤墳倚坐著,這才返回拿起鐵鋤動手掘了起來。 上官慕龍欲待掙扎,只覺渾身絲毫不能動彈,想開口罵,舌頭竟也硬僵僵不能轉動,眼看著那自稱「柴亦修」的老人身手突然變得那麼靈活,手中鐵鋤上下翻飛,如雨而下,直把爹爹的墳頭掘得亂七八糟,心中驚怒交進,不覺眼淚簌簌流了下來。 但同時,他也覺得很奇怪,心想對方只輕輕在自己肩上拍了一掌和在自己腦後點了一指,何以自己便全身癱瘓麻木,連話也說不出來,這是什麼邪術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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