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
一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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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掩月,天氣悶熱,似乎要下雨。入夜以後,絕緣穀陷入一片黑暗中,僅七星樓頂層,還亮著燈。幾條人影,捷如狸貓,乘黑掠進,忽分忽合,不知是誰,也不知在幹什麼。刻許之後,似有一人,到了七星樓附近,一晃隱去蹤跡,也不知是否另有其人,抑或其中的一個?頂樓內,二老一少,圍著一張八仙桌,面對面地坐著。兩個老人,一是步月叟孫新。一是灰衣叟辛艮辰。年輕人是此刻的少主上官敏。這時只聽孫新斥責道:「你這孩子,今天怎這麼不聽話?」上官敏抗辯道:「你們是不是存心想害我?」辛艮辰斥道:「胡說,教你去練功,也算是害你?」上官敏道:「我心裡現在亂得很,萬一走火入魔怎麼辦?」辛艮辰道:「你不用歪纏,不願意練拉倒,將來沒出息,也不關我的事。」孫新接口道:「話不能這麼說,武功不能一曝十寒,這道理你也不是不懂。聽我的話,收攝一下心神試試看。傻孩子,我們如果會,能不教給你?」上官敏道:「要練也可以,把你們新近學會的心法教給我。這麼說,是我師父冤枉你們嘍?」辛艮辰道:「也不儘然,范鳳陽那個王八蛋,曾經亂章摘句,請教過令尊,多少知道一點,只是不全,怎麼能隨便教你,萬一出了毛病。怎麼向令尊交代?」上官敏道:「家父料必又去追搜那本經典去了?」孫新道:「不一定,范鳳陽的話,能夠完全相信嗎?」上官敏屈指一算,道:「出去四天了,沒去搜經典,有什麼事?」孫新道:「走的時候說是令師找他,也許在神兵洞。」上官逸道:「二叔可不能騙我。好吧,我就相信二叔一次,如果教我發現,你們暗中還和那個人面獸心的東西來往,連家父在內,我都六親不認,說得出就做得到!」昂然起立,大步出樓而去,語氣極是堅決。辛艮辰歎道:「不知老鬼給他吃了什麼迷魂藥,怎會變成這樣!」孫新道:「別再說了,當年我們比他現在都大,還不是上了老鬼的惡當?弄得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辛艮辰道:「大哥也真是的,還在這裡拖個什麼勁?有多少錢就給大家分多少錢,只要問心無愧就成了。老魔小魔都不好惹,再拖下去,勢必又把我們拖進旋渦不可!」孫新道:「你說的倒輕鬆,你又不是沒去神兵洞,老魔怎麼說的,你難道沒聽見?如果不發夠,傳到別人的耳朵裡去,人寰五老又成了吸血鬼。老四老五就是去弄錢的,弄到多少就扣發走多少,不這麼辦,你還有什麼好法子?」辛艮辰道:「別再說了,愈說我愈有氣,從來就不跟我商量,現在的金砂,挖夠了大家分不成?」孫新無可奈何地說道:「成色不一樣,我的三弟。再說一個人分一大地金砂,怎麼帶法,又如何變錢?事情沒有你想那麼的簡單。」辛艮辰愈氣,霍的站了起來,道:「算我笨成不?我睡覺去了。」孫新急聲喊道:「三弟!三弟!唉!」辛艮辰聽如未聞,不顧而去。剩下孫新,望著窗外,呆呆的發怔。 公主嶺安靜了幾天,北霸天胡夢熊剛剛松了一口氣,今夜忽又有了響動,屋瓦被人踏碎了,發出一聲很清晰的脆響。胡夢熊暗暗罵道:「笨賊,胡老子就是倒楣,也輪不到你們這種下三流的身上去。」他以為來的是毛賊,否則怎會把屋瓦踏碎,怒上心頭,也沒多想,就沖了出去。天剛黑,蒼茫暮色中,他清楚地看到一個夜行人,小衣襟,短打扮,似乎還不知道蹤跡已泄,猶在攏目四望。胡夢熊幾乎氣炸了肺,騰身出掌,便向夜行人擊去。 「砰」聲大響中,又碎一片瓦。夜行人輕功不濟,警覺亦極遲頓,應變可慢。極是意外的,胡夢熊反被震下房來。夜行人也沒站穩,倒退兩步,終於坐倒房坡上,瓦碎得更多了。 「小子,留你活口,老子的蹤跡立泄!」雙手一按房坡,夜行人情勢已撲下房來,居然把龍頭掌舵的,當成了守樁卡的小嘍羅,還要殺人掩蹤跡,的確是有眼無珠,笨到了家的蠢貨。羞怒攻心,靈智俱失,胡夢熊那張大白臉上,佈滿了殺機,迎著夜行人下撲的勢子,揚掌便擊。下三流的小毛賊,也是這樣的輕藐他,欺淩他,如何能再忍受?多少天來所鬱積的惡氣,盡在這兩掌中發出,恨不得把對方,擊成血泥肉屑。一聲更是驚人的大響,勁風怒卷四野。胡夢熊還不成,連退三個大步,還險險摔倒。夜行人落地即起,來勢更快更猛。 「小子,認命吧!」鬍子分明都很長了,還被叫成小子,實在欺人太甚了。胡夢熊闖蕩江湖四十年,也沒受過這樣的淩辱,暴提全身功力,硬封而上。夜行人撲得猛,避得更快,一閃躲開。 胡夢熊迎架落空,掌風帶著懾人銳嘯,一掃而過,龐大的身形,也被自己的掌力,帶得沖出數步,方才拿樁站穩。 「嘿嘿嘿!胡夢熊,你還有什麼話說?」夜行人沒再進招,忽然問出這麼一句。胡夢熊陡感一驚,凝視夜行人,面孔陌生得很,從未見過,不由詫問道:「尊駕是誰,來意如何?」衣萍、馮麟,聞警已先後趕到,成三角形,把夜行人夾在當中。夜行人毫無懼意,沉聲說道:「看看我是誰?」隨手摘下一張人皮面具,露出廬山真面。 胡夢熊看清夜行人,臉色不由陡變。你道來人是誰? 摘去人皮面具,露出來的,赫然是范鳳陽陰森面容。胡夢熊豈只變色,三魂七魄也嚇得飛走了一半,略定心神,強笑道:「原來是少主,夢熊不知,請怨失迎之罪。」范鳳陽不答反問,語氣森冷之極道:「人在何處?上官逸系奉我之命而來,何以不據實相告?」 胡夢熊道:「人確來過,目前情況混亂,上官逸也未出示金令,難辨真假,屬下不敢冒失,沒有告訴他實話。他警覺難以存身,又走了。」范鳳陽道:「來時幾人,隱於何處?去向如何?」胡夢熊道:「一男一女,隱於寨後洞中,少主是否前去看看?屬下跟到遼源,據告似去熱河。」范鳳陽哼了一聲,道:「你既已知道本座找他,何故還要施護他們逃走?」胡夢熊苦著臉道:「屬下身不由己,是被迫跟去的。」范鳳陽聲調陡轉冷煞,森厲喝道:「你這身佛門功力,莫非也是被迫學會的?」胡夢熊態度愈恭,道:「這是二少主……」喝住胡夢熊,范鳳陽道:「住口!你原已受他利誘,存有二心。說!你把他們隱藏何處?」胡夢熊道:「少主明鑒,劉沖來時,屬下尚不知真象。」范鳳陽幾次都要出手,終因胡夢熊答辯的俱是實情,腳步納得很穩,使他發作不起來,這時亦是如此,恨哼了一聲,道:「口授抑或筆錄?」胡夢熊道:「劉沖心緒欠佳,筆錄多件,以助記憶,隨便給了屬下一份。」立從身上,取出一份抄件,道:「喏,就是這個。」連上兩步,畢恭畢敬遞了過去。范鳳陽接在手中,瞪一瞥視,道:「不錯,是匹夫的親筆,你已經學會,這個已無用了。」隨手納入懷中。胡夢熊哀求道:「屬下僅略窺初步門徑,敬懇少主賜還。」范鳳陽道:「一定還你,並且還另有厚賜,但非現在,一切須待本座調查清楚,證明你尚確忠於本座時方可。雪山那個丫頭,匹夫如何對待?」 胡夢熊道:「出入相偕,親密異常,屬下還以為是劉沖的夫人,不料竟被欺騙了。不過,那女子並非雪山衣裝,是否另為一人就不知道了。」范鳳陽冷嗤道:「你也是個老江湖了,衣服不能換?哼!匹夫欺我太甚,天涯海角,誓非把他找到不可。三日之後,絕緣穀敬待後命,我走了。」騰身而起,便向左側一株樹上落去。彼時月已上升,胡夢熊、衣萍相繼躍上樹消,僅見范鳳陽背影,去如疾矢,幾個起落,即已消逝不見,忽聽馮麟喝道:「什麼人?」火急轉身,瞥見馮麟剛剛踏上正房房坡,而來人亦已從後房坡現身,冷森森的答道:「是我,范鳳陽。半個多月不見,怎麼二師兄不認識小弟了麼?」月光映照下,赫然又是一個范鳳陽!馮麟亦冷聲相譏道:「范鳳陽真多,剛走了一個,又來了一個,究竟哪一個是欺師滅祖的真凶實犯……」胡夢熊已淩空趕來,急道:「二弟住口!」他嚇壞了,馮麟罵得太厲害,以范鳳陽的狠毒與現在的修為,出手馮麟必死,是以急速趕來,以辨真假。 極是意外,范鳳陽僅冷哼一聲,並沒出手,露出半身,也沒再向前移動一步,雙眼卻閃射森厲光芒,瞪視著馮麟。馮麟話已出口,無法收回,似乎也豁出去了,毫不示弱,還蹬著范鳳陽,也沒有再作進一步的行動。胡夢熊腳落房坡,凝視范鳳陽一霎,道:「少主多擔待,屬下今夜也糊塗了,适才離去之人,確與少主像貌一般無二,屬下都分辨不清,二弟馮麟,來此不過半年,自然更難識別,失禮之外,祈勿見責。」范鳳陽冷嗤一聲道:「你認識他多久了?你們騙得了上官逸,騙不了我!」胡夢熊道: 胡夢熊道:「早年在關內就相識,他來投奔我,恰巧幾個盟弟在月魄追魂初到遼東時,俱已遇害,也正需要幫手,就把他留在出上了。怎麼,少主看出什麼不對的地方來了?」此言一出,胡夢熊亦極感驚詫,不由注視起馮麟來,凝視半晌,也看不出岔眼的地方來,不由至感惶惑。 范鳳陽看出胡夢熊神情不假,道:「虧你還是老江湖,簡直瞎了眼,到我這邊來。站在我原先的位置,蒙著右眼,看他的左臉,然後再蒙左眼看右臉,看一看究竟是否不對勁。」胡夢熊如言照辦,目光單注斜視,果覺馮麟臉上的反光,隱約似有變幻,再睜雙眼正視,那種模糊的感覺,便不顯著了,閉眼默意馮麟舊時輪廓,亦覺略有出入,不由詫問道:「老二,你如果還把胡夢熊當朋友,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馮麟從貼身處,取出一封信來,信封已顯黃舊,道:「大哥拿過去看,就知道詳情了。」胡夢熊急忙接了過去,立即拆閱。 馮麟再不管他,移目范鳳陽道:「尊駕眼力不錯,我不是馮麟,但尊駕是否貨真價實的范鳳陽?自去年至今,范鳳陽不知出現過多少次,卻沒有一個是真的!今夜又是兩個,孰真孰假?好讓仰慕的人失望。」范鳳陽眸光一轉,道:「聽尊駕的口氣,似是專為範某,冒名前來遼東的。今天你如願了,何不開門見山,直道來意?」馮麟道:「在下仰慕的是真貨,尊駕……」胡夢熊已將書信看完,急道:「二弟住口!」喝住馮麟,即問范鳳陽道:「少主?劉沖來過又走了,詳情适才已對上官逸說明,秘笈抄本也被騙走了,全怪屬下得到消息太晚。少主如果另有吩咐,請移玉屋中一敘如何?萍妹去準備酒飯。」衣萍原在料理晚飯,故适才不在胡夢熊身邊,這時見氣氛不對勁,極願用酒飯來沖淡目前的不合諧,立即告退離去。范鳳陽沒有答理她,手一伸,道:「把信拿給我!」胡夢熊道:「少主何苦叫屬下作難。」范鳳陽厲聲道:「拿過來!」胡夢熊這才把信送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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