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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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參場山麓站,也就是管烈經管的那個站,是個轉運站,採集的原參,經過整理包裝,送到這個站,在這裡裝車,然後才再轉運出去,是故這個站,倉庫,車房,馬廄等等,設備最全,占地最大,往日這個站,開春以後,就逐漸忙碌起來。 自從月魄追魂郭曉梅追蹤礦工起,牽連逐漸擴大。先是杜丹被擄劫,繼而發現當年謀害牧野飛龍之兇手,杜丹兄妹是牧野飛龍的繼人,敵愾同仇,自然而然,促成與公孫兄妹和印天藍的大結合,強敵未除,生死難知,哪裡還有精神作主意!因此,不獨這個站,所有杜家的場站,全都空閒下來,自然,印家所有的場站,所有也是一樣,敵人的勢力太大,為了生存,為了清雪新仇舊恨,非集中力量不可,管烈奉派經管這個站,還不僅是因他的忠誠幹練,更重要的是他的武功,為杜丹兄妹以下第一人,尤淩駕蕭天,嚴和之上。 十六傍晚,在蕭天率領下,群雄又到了這個站,管烈仍照前天一樣,招待他們的食宿,席間,管烈問道:「山上的情形怎麼樣,姓賀的怎麼沒跟蕭兄一路?」同席還有外人,他自不便和蕭天過分並密。蕭天道:「好險,範場主約來的老前輩能人很多,如非福星天降,月魄追魂那一邊,實在難以招架!」接著,他便把昨夜經過,扼要說了出來,然後又道:「真奇怪,月魄追魂敢情是女扮男裝,毒鏢貫胸,居然未死,多半和那個老尼姑有關係,這樣看來,貴場主大概也不會有事,賀剛身份明顯,不走等什麼!」管烈哦了一聲,道:「這就叫作吉人天相,蕭兄如今有何打算?」蕭天歎道:「除了結伴回家,還能作什麼打算!」管烈道:「早聽敝場主勸有多好,現在怕不容易了!兄弟給各位介紹一位朋友,就知道詳情了。」出去不久,引來一個中年人,道:「這位是江宗周兄,比各位早走半天,又退了回來的,大家多親近親近。」彼此通過名姓,追問原因,江宗周道:「不怕各位見笑,兄弟膽怯心虛,故意落後,僥倖逃得一命,早走的遇上了金星石那夥爪牙,一律被裹脅而去,不從的,唉!路上或許還能看得見!」他雖然沒有明白說出來,在座的人,也都意會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經過這番交談,管烈以為蕭天有了新任務,而蕭天也從江宗周的口中,忖度前途未必能夠平靜。群雄更是惴惴不安,經過一番商談,有的願意留下,乾脆投效杜家參場,協助杜家抵抗敵人,有的更堅定了回家的意念,決定跟著蕭天碰運氣。蕭天悉聽自便,不置可否,超然哂以第三者的身份自居。管烈卻不能不表示意見,道:「各位盛情,甚是感人,這件事關係太大,在下只是一名管事,地位甚低,實在作不了主,請原諒。」他分析這些願意圖下來的,多半出於膽怯,急難並不足恃,萬一再有老魔爪牙,混跡其中,更加壞事,所以婉轉地拒絕了。蕭天道:「管兄的處境,兄弟十分同情,我們相擾已多,今夜歇息一晚,明天仍照原議而行,不會再給管兄添麻煩。」他跟管烈一明一暗,同是杜丹的人,自然會幫助管烈說話。群雄自也不能強人所難。 第二天到臨江,平安無事,料定老魔早已走遠,群雄的懸慮,大為減輕,安心準備回家,不敢再生妄想。第三天到通化,晚飯還沒有吃完,不料全都出了毛病,肚子絞痛,上吐下泄,鬧得狼狽不堪。一百多號人,分別住在四家客棧,情形完全一樣。 這種情形,顯而易見,是有外人作了手腳,店家的嫌疑並不大。這道理也很明顯,如果酒菜不乾淨,四家客棧,不可能全都不乾淨,群雄也不會發生同樣的病象。除了店家,這作弄手腳的人會是誰?一個?抑或是一家客棧一個?群雄吃下去的,究竟又是什麼? 好在群雄吐泄一陣,不敢再吃,回到房中,自行療養,還沒有一個倒斃的;即使是中毒,短時間似乎還不致於要命。蕭天現在是群雄的核心,本諸道義,他有責任查明原因,治好群雄。 他掙扎著到其餘三處,巡視了一轉,也盤問過幾家店主,訪問過有限幾個住店的老客,而幾家店主也驚慌失措地問過廚房大師傅和打雜的,全都不得要領。回到他自己住的客棧房間,跌坐床上,合起眼睛,冷靜地思考這件事。毛病到底出在什麼地方? 也不知是肚子痛,抑或想出來什麼道理或辦法,僅僅聽到他發出一聲輕哼,可又沒見他動。隔了半晌,另外三家客棧,先後都來人,異口同聲,都說群雄的肚痛,一陣比一陣加重,向他要辦法。蕭天自顧不暇,又能如何救群雄?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人開門走了進來,蕭天見是李彤,臉上並無痛苦神色,不禁詫異問道:「李兄莫非有了解救的好辦法?」李彤道:「有,大家中的是慢性毒藥,名字叫子午斷腸散,子不見午,午不見子,只能支援六個時辰,過時必死,我帶的解藥,剛好對症,所以現在已經完全復原了。」蕭天驚喜道:「那真是太好了,就請李兄著手救人吧。」李彤望著他那說話吃力的神情,得意地說道:「蕭大俠該知道,誰的身上也不會帶很多東西是不?」 蕭天微一皺眉,道:「難道已經用完了?」李彤道:「沒用完,剩上的大概還可以救四個人,除了小弟,現在還有一百四十三人,不知該救誰好?是以感到十分為難,特來向大俠請教。」蕭天道:「請教不敢當,藥是李兄的,李兄可自由作主。」李彤道:「小弟考慮再三,深覺大俠為人正直,接受群雄愛戴應該……」蕭天已知其意,截口說道:「在下廖承群雄錯愛,愈發不敢僭先,盛意心領,請另就年輕有為的人,擇優施救好了。」李彤一瞥其餘三人,道:「這三位仁兄,急公好義,一路之上,幫了大俠和群雄不少忙,應該優先施救,旁人也不會說話。」邊說邊在取藥,另外三人異口同聲道:「我等情願與蕭大俠共死,你快去救你認為可救的人去吧!」激昂壯烈,大有視死如歸之概,甚是感人,李彤已將藥取在手中,道:「我看四位最值得救,但四位卻都義不獨生,這樣好了,如果用水衝開一大盆,所有的人平均分服少許,雖然不能救命,卻可暫緩死亡時間,再想別的辦法,大俠以為如何?」蕭天隔著半透明的玉瓶,見解藥還有小半瓶,顏色並不太深,似是灰或粉藥一類的粉末物,不覺心裡一動,道:「依李兄估計,這麼做約可暫緩多少時間?」李彤微一沉吟,道:「各人稟賦不同,功力高下亦異,約可暫緩三天到五天不等。」蕭天道:「李兄既然能夠辨別出眾人所中之毒,又有此珍貴解藥,料必是位大行家,定也能夠配製了?」李彤道:「不儘然,藥是朋友送的,辨識之能,也是這位朋友指點的,還不會配製,不過這位朋友,就在瀋陽行醫,快馬加鞭,兩天定可趕到,料解當前問題。」蕭天道:「事關群雄安全,最好由群雄自己決定,可否麻煩李兄,把大家都請到這家店房來?」李彤道:「群雄腹痛難忍,未必全能行動,大俠功力深厚,故痛苦尚能強忍,小弟願陪大陝,分別前往各棧施救,羅為妥善,尊意如何?」蕭天道:「在下顧慮欠周,李兄擔待,那就先從這家客棧開始吧。」 甫行下床,還未站穩,一聲痛呼,蹲了下去,臉色煞白,汗珠子都冒了出來,另外三人,更連腰都沒有直得起來,李彤歎道:「四位這是何苦,尤其是蕭大俠,先把解藥服下,及早恢復健康,也好有精神替大家想辦法。」蕭天強忍腹痛說道:「李兄不必再說,請偏勞先去救人要緊,兄弟稍好隨後就到。」李彤長歎一聲,道:「大俠既然如此固執,小弟只好遵命。」李彤方始出屋,三個客棧代表就要長站起,蕭天急忙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不要動,隔了片刻,方才聽到輕微步履聲,逐漸遠去,這說明李彤出屋之後,猶在竊聽房內動靜,並沒立刻就走,事情必有蹊蹺了,李彤為什麼這麼做?屋中四人似並未中毒,何以也要裝作中毒模樣?步履聲消失後,屋中幾人全都站了起來,臉上痛苦神色全失,果然沒有中毒,三代表中一人名叫張俊,憤然說道:「一定是這個小子弄的鬼,大哥何故還不把他擒下,逼出解藥?」從自錦州出發,蕭天一共結交了七個可托心腹的朋友,除了張俊,依次是張傑,房清,呂佩,韋輝,沈仲,劉禮,屋子裡另外的兩個人,一個叫房清,一個叫韋輝,這次住店,蕭天除了身邊留下劉禮,其餘六個人,平均安置在另外三家客棧,以為耳目。 公孫啟因為他的面目陌生,人又機警幹練,商得杜丹同意,請他出來單獨行動,自然會對他的安全,顧慮周到,防毒就是其中的一種。公孫啟沒有解毒藥,於是請珍姥分給數十顆,以備必要時,救人或自療。蕭天在巡視各棧的時候,就已在暗中,把解藥分給七友,連同自己,一次就用去八顆,並密授機宜,偵察下毒之人。現在聽張俊發問,蕭天道:「賢弟所見極是,目前還不宜莽撞。」張俊道:「為什麼?別人都中毒,單獨他沒事,而且一口道出毒藥是子午斷腸散,難道這還不夠?」蕭天道:「不夠,就他一個人,做不了這麼周密,一定還有同路人,內奸萬不可留,要清除,最好一次清除乾淨。你們先回去,照我早先說的話,暗中留意,絕不會大錯。」房清道:「李彤的解藥能吃麼?」蕭天道:「這倒不須擔心,他最大的企圖,是脅迫大家跟他走,大概可信。」韋輝要發言,忽聽前邊店堂吵了起來,只聽劉禮吼道:「你胡說,蕭大俠才不會叫大家去瀋陽。」蕭天道:「我們出去看看。」四個人仍舊裝著肚子痛,用手捂著,匆匆趕去,見群雄俱已到齊,正七嘴八舌,質問李彤、劉禮。眼瞥見蕭天,揚聲喊道:「蕭大俠出來了,都別亂,我們當面弄清楚。」紊亂的店堂,馬上靜肅下來。蕭天道:「怎麼回事?」群雄中有人問道:「請問蕭大俠,解藥是誰的?」蕭天道:「李兄的,怎麼樣?在下對於毒藥,一竅不通,也是李兄驗出,跑去告訴我的,這是好意啊,有什麼不對?」那人道:「要去瀋陽恐怕也是李兄的高見吧!」蕭天道:「李兄說他有位朋友,在瀋陽行醫,能解子午斷腸散的毒,去瀋陽雖是李兄的意思,可也是為大家著想啊。」瞥見桌上,盆水猶清,轉注李彤道:「李兄,業已否調好?」自蕭天到場,李彤即一語未發,這時見問憤然說道:「還沒調,一片好心,全喂了狗,不調了!」一語犯眾,群雄譁然,同聲喊打,秩序大亂。蕭天說好說歹,半晌才把群雄憤怒的情緒,平抑下去,才又說道:「李兄能否賞賜小弟一個薄面,把解藥給我?」李彤道:「小弟最初的意思,就是想把解藥送給大俠,現在仍舊貫徹初衷,送給大俠,究竟自救抑或是救人,概由大俠作主,小弟不再過問。」取出解藥,交給蕭天,便昂頭挺胸,大步向店外走去,言談舉止,表現得點滴無可疑議。蕭天道:「李兄慢走,稍待再行奉訪。」他並沒攔阻,卻示意張俊房清暗中跟去。隔了刹那,待李彤走遠,蕭天打開瓶塞,見果是灰色,湊在鼻端聞了一聞,微泛清香,並無其他異昧,便把适才經過,仔細告知群雄,然後皺眉說道:「我們原定明日南下,經由海路回返中原,不料一時疏怨,全體中了別人暗算。在下謬承各位俯重,倍覺慚恤與內疚,當前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才能度過難關?這瓶解藥是否能用?哪一位能夠鑒別,請出來一下。」群雄中忽有一人,霍的站了起來,道:「我來!」邊說邊已走到桌前。蕭天見是黑熊房飛,訝問道:「房兄懂得這門學問?」就他的視察,房飛生得魁武粗壯,渾似傻小子,是以如此發問,房飛嗯了一聲,接過藥瓶,拿了一個碗,傾出少許,用水調勻,仰頸一口吞下,方才說道:「我懂得屁!反正命一條,沒有解藥也是死,何妨就用這條已經靠不住的命,作一次試驗,晃是靈光?等半小時辰就知道了!」豪放悲壯,群雄無不深受感動,蕭天頓腳歎道:「房兄何苦如此,唉!」房飛再不多話,就在桌前,席地坐下,行起功來,店堂氣氛,無比嚴肅,每一個人的心頭,都感覺得異常的沉重,蕭天更是凝眸不瞬,注視房飛臉上的變化,等待複等待,時間仿佛像停滯了一樣,群雄的呼吸仿佛也都要窒息,房飛那張本來就黑的臉色,看不出什麼異樣,蕭天估計時間,足夠半個時辰,輕聲試探著喚道:「房兄,房兄,你的感覺怎麼樣?」也不知是否行動未醒,抑或又出了別的毛病?總之,房飛沒有應聲,蕭天一探鼻息,發覺房飛的呼吸,甚是均勻舒暢,依理推斷,應是行功未醒,不敢再加干擾,側顧韋輝,悄聲說道:「韋兄該回客棧去看一看,別再出其他的事故。」劉禮道:「這裡一時不會有事,我陪韋兄走一趟。」蕭天道:「就便到處打一轉。」劉禮答應著,伴同韋輝出店而去,群雄有肚痛,漸漸加劇,有的忍不住,已經哼了聲來,蕭天聽在耳中,心頭甚是焦燥。 沒有多久,劉禮回來,韋輝仍舊跟著一起來了,兩個人神色極是驚惶,劉禮手中還著一張字條,一進門,就大聲嚷道:「蕭大俠,李彤這個兔崽子,留下一張供狀逃了!藥吃不得!三家客棧的人,又都中了道兒,你看。」蕭天接過字條,匆忙看了一眼,道:「張俊他們呢?逃走的是否就他一個?」劉禮道:「張俊房清重傷垂危,其餘三人也都中了道兒,我跟韋兄全點過了,一個不少,逃走的就那個畜牲一個人。」蕭天欲言又止,一拍房飛,道:「房兄起來!」房飛應聲而起,呆怔說道:「我叫房飛,請坐。」蕭天切齒恨道:「我不殺李彤,誓不為人!」群雄中一個忍著肚痛問道:「那張字條寫的究竟是什麼?」蕭天道:「各位去輪流著看好了。」劉禮接了過來,遞給最近一人,只聽他強振精神,念道:「蕭天,限你三日之內,把人全部帶到瀋陽,逾期必死,勿謂言之預也。」念完,惟恐群雄多心,又把字條遞給鄰近一人,字不多,一眼便可看清,有的接,有的不接,刹那即輪流傳遍,一人道:「殺他是將來的事,得先把命保住,才能談得到以後,對於目前的情況,蕭大俠有何良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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