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
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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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是一半傷,一半裝。賈明由上下撲,奪人的僅是聲勢,實際掌招甫發,即為寒煞僵斃,無形之中,勁力已大為消減。 皆因公孫啟那攔腰一抱,姍姍宛如觸電,感覺上是酸軟麻瘁,既舒服,又羞怯,率性雙眼一閉,就賴在公孫啟懷中,不想離開了。怎麼樣延長這溫馨的亭受呢?裝傷!公孫啟的感受,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他和曉梅雖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山間馳騁,月下漫遊,兩情款洽,促膝清談的經驗是有的,如象當時那樣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情景,卻還是破題兒第一遭。再加上對於自己的武功,頗具自信,當時由於疏抑,卻須一個陌生的少女相救,而少女為了救他,本身卻受了傷,中了毒,那嘴邊的血那掌心的毒,都使他觸目驚心,惶恐萬狀! 整個心靈,全被驚慌、慚愧自疚所佔據了,哪裡還有多餘的精神,注意姍姍傷勢的輕重,是以被這個小丫頭騙了,還措然未覺。現在姍姍自醒了,睜眼一看,屋子裡沒有人,她不禁得意地抿嘴微微一笑。從公孫啟攬住她欲倒的嬌軀起,一直到曉梅點了她的睡穴為止,其間經過,所有接觸過的四個人,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言語,她都知道,並且聽得一字不遺。她對於公孫啟那種出自真誠的關切,感到十分滿意,尤其是喂藥的時候,公孫啟的嘴唇和她的嘴唇吻接在一起,她只覺得如觸電似的,渾身輕微一顫,無比的輕鬆與暢快。 曉梅給她第二次喂藥,方法也一樣,就沒有那種舒適的感覺了。不過,曉梅給她通關過穴,掌力運行全身,催動藥力發散,又是另一種清涼而暢順的感受。到達山口站時,中毒的右掌,已經發腫,有如火燒針刺一般脹痛,比所受輕微的內傷,使她覺得還要痛苦,幾乎忍不住就要哼出聲來。但經印天藍雙手夾住,那麼輕輕的一陣揉搓,不到一個時辰,便已痛止腫消完全復原。曉梅通關活穴的手法,她也會,印天藍療毒特技,她不懂,就不禁感到新奇了。 她對黑衣怪人的印象不深。 從談話中,她聽出來曉梅和公孫啟的關係最深,究是胞兄妹?師兄妹?抑或未婚夫婦?沒有弄清。黑衣怪人和印天藍,似乎是原夫婦,中間經過一個叫范鳳陽的壞蛋破壞,再難重圓舊夢。 她不知道誰是誰非?只覺黑衣怪人,尚不失為是一個血性漢子,卻絕對不是一個理想的丈夫。而印天藍的遭遇,則甚可憐,曉梅十分同情她。重新回味一遍,所得印象,大致如此,試一行功,除左胸還有些微作痛,內傷幾乎已經完全好了,再看左掌,點滴痕跡都已不得存在,翻身坐起,著好長靴,挑起簾子便走了出來,發現外面無人,故意歎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是什麼地方,救我的那個人哪裡去了?」她聽出印天藍的臥房裡有人,說這句話的用意,就是希望裡邊的人出來,是以兩隻大眼,緊緊地盯在門口。曉梅和印天藍聽到響動,就已起床,因為穿外衣,有了刹那耽誤,這時方才走出。見到姍姍容光煥發,了無病態,不禁奇道:「姑娘的傷完全復原了?」姍姍故作訝容,不答反問道:「你們是誰,這是什麼地方,救我的那個人呢?」她怕剛見面就給人留下壞印象,既已裝了假,索性裝到底。曉梅道:「這裡是印記參場的一個站,藍姊就是此間的主人,救你那人是我大哥,正在前邊休息。」姍姍道:「我去找他。」轉身就走。 「姑娘不要忙。」喚住姍姍,曉梅問道:「大哥正在睡覺,醒了一定會來,我們在這裡等他,姑娘可是不放心你那枚月魄牌?」姍姍道:「如不放心,就不給他看了。我是肚子餓了,找他去想辦法。」印天藍覺得她,明快,爽直,還有些微孩子氣,含笑說道:「這件事用不著大哥,姑娘請坐,容我著人準備。」喚來小環,吩咐立刻準備飲食。坐定之後,姍姍說道:「藍姊真好!」望著曉梅,猶豫問道:「小哥,藍姊,我叫你小哥好不?」曉梅也是個刁鑽鬼,覺得姍姍很合她的脾胃,笑道:「你怎知我比你大?」姍姍道:「在家就數我小,逢人就喊哥哥姊姊,倒真想有小弟弟,這麼辦,我們比歲數,你先說,可不能騙我。」曉梅道:「就由你,我今年二十一,你多大?」姍姍小嘴一嘟,道:「倒楣,我十八,還得叫你小哥。」她雖是有意討好,表現得卻極自然,絲毫不著痕跡,這似乎是天才,就因為心靈嘴巧,極得長輩歡心,雪山魈尤其把她看成一寶,加意傳授,武功成就也在諸兄姊之上。 曉梅和印天藍都被她逗笑了。天已不早,菜飯都已準備就緒,故小環很快就給她們三姊妹,先開上來。名份已定,話才轉入正題,曉梅問道:「小妹貴姓,仙鄉何處,家裡還有什麼人?」姍姍道:「我叫姍姍,姓穆,住峨後山,家裡人很多,爺爺,爸媽,叔嬸,哥哥和姊姊一大堆。」曉梅道:「姍妹真幸福,有這麼多人照顧你,真數人羨煞。令祖料必是武林前輩,不知怎麼稱呼?」姍姍道:「爺爺就是爺爺嘛,從我懂事起,就這麼叫,名字沒人告訴我,我也沒有想到問,怎麼知道?」她聽祖母說過,爺爺的名號很嚇人,深恐把剛締結成的友誼搞散,尤其怕失去公孫啟,所以不敢實說。曉梅雖有所疑,又覺得說甚是合理,便忽略了過去,道:「這次東來,令祖想必也在一起,下榻何處,也好派人給老人家去送個信,免得到處找你。」姍姍道:「我是偷著出來的,家裡的人不知道,爺爺最疼我,一定會追來。」頑皮,大膽,愈加合了曉梅的脾胃。印天藍卻不以為然,道:「姍妹這就不對了,怎能教老人家替你擔憂,幾千里長途跋涉來找你。」姍姍道:「別替爺爺擔心,老人家身體健壯得很呢。哥姊也早想出來見見世面,只是爺爺不准,這次我給他們開了頭,以後…… 不……這次也許就有人,跟著爺爺一起來。」當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不知江湖風險的雛兒,印天藍暗暗一歎,不便再說什麼。 曉梅道:「你跟大哥是怎麼遇到一起的?」姍姍道:「一個糟老頭子,要搶大哥的日魂牌,被我……」適時,樓門開處,公孫啟和黑衣怪人,相偕而入,截口問道:「姑娘的傷全好了麼?」三女起身讓座,小環重整杯盤,一切刹那就序。姍姍指著左胸,道:「這裡還有一點不舒適,已不妨事了,大哥的藥真靈。」公孫啟道:「不是我的藥靈,是姑娘的體質特異。所以才能好得這麼快。」姍姍道:「藍姊小哥都叫我姍妹,大哥也叫我姍妹好不?」說時一臉企盼神色。公孫啟不忍過拂其意,道:「小兄遵命就是,月魄牌武林至寶,覬覦之人甚多,姍妹務須妥善收好,以防意外。」邊說邊將姍姍那枚月魄牌取出,還給了她。姍姍接了過來,道:「誰搶我就打誰,大哥仔細驗過沒有?」公孫啟道:「比對過了,紋絡全銜接得起來,不知姍妹如何得到的?」 曉梅接口代答道:「姍妹峨望望族,武林世家,這是傳家之寶,此次風聞日魂牌在遼東出現,特意背著家人,偷著跑出來的,大哥務須特別照拂才是。」公孫啟聞言一震,以為曉梅盡知姍姍底細,便沒再問,道:「适才我和黑兄,出去轉了一圈,鎮中已有可疑人跡,晚上難免有事。姍妹傷勢猶未痊癒,暫時就由你負責保護,如無必要,不要離開此樓,站上的人,也請大妹分派一下才是。」印天藍道:「既是這樣,大家請趕快吃飯,也好作一準備。」姍姍似是還想有所表示,被曉梅暗中拉了一把,兩個人交頭接耳,不知說了些什麼。公孫啟看在眼中,不由暗皺眉頭。 夜已深沉,寒風勁嘯,滿天星斗似乎也禁不住嚴冬的侵逼,不停地在抖戰顫慄。印記參場山口站,早已不見燈火。黝黑夜色中,無數人影,紛紛出現,逐漸向站前逼來,四面都有。 這次人數,遠較昨夜為多,也許事前有了默契,未再發生火拼。瑟縮在避風角落的蒙古狗,耳朵豎起來了,對對狗眼,也迸射嚇人的凶芒,頸毛森立,塌腰躡足,悄悄地,悄悄地,也往可疑聲響爬了過去,竟是一點聲息都沒出。一般人常常這麼說:「好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看起來大概不錯。隔著圍牆,外來的人,站裡的狗,不期然地全往一處湊……湊……湊…… 驀的,一聲口哨,劃空而起。人飛越進站。狗暴起猛撲。 一陣警呼,低吼與嚎叫,交替而作,序幕戰竟是這樣地展了開來。狗再凶,也不是人的敵手。何況來的人,全都是一身的武功,不消片刻,即被殺光。 但是,這批狗,全是蒙古狗的純種,經過訓練,還有人暗中操縱指揮,因此,進來的人出其不意,也被咬傷了好幾個。最大的失敗,是行蹤暴露,再也沒有辦法偷偷摸摸地暗中行事了。 管事房突然亮起了燈光,關洪大步而出,宏聲喝道:「是哪路的朋友光顧,想幹什麼,領頭的是哪一位?」暗影中一人陰笑道:「狗仗人勢的東西,想活命,閉上你那張臭嘴,爺們是……」狂言未畢,突轉哀號,翻滾聲嘶,淒厲如鬼,似是受了極痛的創傷,又未即刻死去,號叫不絕。聲聲哀號,鎮住了所有的來人,呆在當地,不敢再擅進一步。關洪喝聲又起,道:「參場雖是印家的,山口站卻由老夫負責,知趣的立刻退出去,否則就到前邊來,如敢妄動,死者即是前車之鑒!」又一人道:「老子就不信邪!」适才死者是從右側發難,這個人則是從左側,騰身往倉庫頂上縱擊,勁疾巧快,身手頗不庸俗。眼看即將落實,不知何故,發出一聲悶哼,直線摔落地面,除落地所發震響,再也不聞聲息。關洪第三次發言,道:「事不過三,老夫最後忠告朋友們,如果不是替范鳳陽那個衣冠禽獸……」 話聲被一雙暗鏢打斷。暗鏢從左側偷襲來的,勁疾勢猛,距離關洪身前約莫尺餘,被暗中飛出一物打落,發出一聲金屬墜地聲響。關洪怒道:「老夫言盡於此,鼠竊狗偷之輩,不足與語,退出者免死!」人轉身進入管事房,燈光立刻熄火。公孫啟不願多所殺傷,這是預定計劃的一部分,首予勸告,效果顯然甚微。在關洪第二次發話同時,卻有三人,從後窗進入印天藍那專用小樓。 樓中空無一人,姍姍也不在,計畫無疑也有了改變。這三人身手高絕,震開後窗,並未損傷窗棚,亦未發出多大音響,左右兩面恰正先後發生事故,致亦未為公孫兄妹所發覺。三人一為金衣人,一為紀秉南,一為不知姓名老者。金衣人雖為此行之首,但無名老人輩份,甚高,故金衣人一見屋中無人,亦不敢過份專斷,道:「雷老,照第二計安排如何?」雷老名登,渾號毒蜂,與金星石臭味相投,故結成莫逆,此次亦為覬覦日月牌前來遼東,恰在隱廬作客,由於公孫兄妹較預計扎手,擱金星石之請,前來相助,故金衣人對他極是尊重。雷登也懷有私心,故一拍即合。現在聞問,僅點了點頭,道:「要快!」第二計是何毒謀? 金衣人獲得毒蜂雷登同意,也向紀秉南點了點頭。北紀以毒成名,紀秉南為北紀倖存有數後代之一,現在金衣人教他施為,除了毒,還能有什麼第二法寶? 果不其然,紀秉南得到令諭,立即取出一個寸許小瓶,打開瓶塞,用指甲挑出少許淡青色粉末,逐一彈在座椅之上,即將瓶塞關好,納入懷中。紀秉南似乎非常珍貴這瓶藥粉,六把椅子上,統共用了不過一二分,收好小瓶,又用雙掌透傳真力,懸空揉晃了一陣。藥粉稍沾熱力即化,有如固體油質,熔化後即向四周擴散,刹那功夫,整張椅面俱被渲染殆遍,紀秉南方才收掌。 藥粉渲染所致之處俱呈淡青色,待紀秉南撇去掌心熱力,即消失不見,椅面仍如原狀,點滴不著痕跡,與其他毒藥不同,無侵觸作用。性質也與印天藍的那種無形劇毒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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