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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雀牌與怪名刺(2)


  「中秋節那日,我一見著他,就把他拉到一邊,匆匆忙忙寒暄了幾句。就問道:自從二月底在某處握別後,足下到外縣換了換新鮮空氣,想必比拘守在省城裡的安適多了。

  那政客一聽我這們說,立時就想起那次陳複君給他名片的時候,有我在旁邊,一手撈住我的衣袖大笑道:好了,我這回的事,有你做證人了。說完又哈哈大笑。他這們一來,倒把我嚇了一跳。翻著一雙眼望了他,不知要怎生回答才好。他接著說道:二月間我和你在某處同席,陳複君不是交了一張名片給我?說有為難的時候,只要用手在那名片上摩弄一下子,就有解決方法的嗎?我連忙點頭道:不錯,我正要問你,那話兒應驗了沒有呢?真有了效驗嗎?」

  那政客也不答話,笑嘻嘻地從衣袋裡摸出那張名氣來,給我看道:你瞧,我此刻還保存在這裡。這東西,真是奇怪得厲害。我說給旁人聽,人家都不相信咧!我就他手中看那張名片,四角都毛了。」

  「他給我看了看,仍揣入衣袋中。拉我坐下來說道:『那次陳複君交給我這名片的時候,我口裡向他道謝,心裡實在有些不相信。只因一張名片擱在衣袋裡,也沒有妨礙,便沒人理會它。那次在省城裡,沒住幾日就到興甯任上去了。在興寧兩個多月,平平安安地誰也沒想到這名片上去,連陳複君的話也忘了。還是我內人最相信這些玩意,我每次更換裡衣,內人總給我把這張名片裝上。本來四月間就有公事,必須我親自來省的,因私事一日延擱一日,直待過了端陽節,才動身到省裡來。

  省長知道我對於華容、臨湘兩縣的湖田情形比一般人熟悉,臨時委我去調查一件多年的轇轕案。我心想這也是一樁美差,謝委下來就走。只帶了兩名護兵,四名轎夫,一名挑行李的。在兩縣僅住了一星期,案情已調查明白了。

  委任上有三星期的限,我想已離家不遠了,何不借此多餘的限期,歸家看看家父母呢?於是就從臨湘動身,向巴陵進發。一百八十裡路,已走過一百里了。夏季日子長,正在下午四點鐘的時候,忽然迎面來了一隊荷槍的兵士,望去約莫有四五十人。我以為是那地方駐防的軍隊,也沒有注意。看看相離不遠了,我的護兵跑到我轎子跟前報導:前面來的軍隊照服裝看去,好像是一隊桂軍,並且行伍錯亂,必是從平江潰竄下來的,請示怎樣辦呢,還是迎上去嗎?

  我忙教轎子停下,立刻走出轎來,一看果是些潰兵。因近年來的湘軍,很多效桂軍的裝束,也是戴著繁葉斗笠,腳穿草鞋。平江沈鴻英的軍隊,不見得便潰竄到這裡來。又相離已不到兩箭遠近,就要避讓也來不及,只得挺身向前,要轎夫扛著空轎,跟在後面。

  誰知來的竟是沈鴻英的桂軍,被葉開鑫打得潰了一營,四處亂竄。他們見我護兵背著兩枝步槍,正如蒼蠅見血,登時將我們包圍起來,一連開了十來槍。幸喜是對天開的,不然,我早已沒命了。只聽得一片聲呼著繳械。兩個護兵,都臥下裝好了槍,想回槍抵抗。你看,這不是糊塗找死麼!任憑你的本領登天,兩人也敵不過四五十人哩。急得我只管揚手,一面教護兵把槍丟了。護兵也是該死,我說的話,好像是不曾聽清。拍,拍!竟向桂軍回擊了兩槍,爬起來向山上便跑。他們回擊這兩槍,沒要緊;可憐我,幾乎急死了。

  你說那些桂軍肯放手麼?那槍就和放爆竹一般。我到了這時,也就說不得怕丟人了,只得雙膝跪在地下,高呼不幹我的事。卻好那些桂軍,並沒向我開過一槍。四個可惡的轎夫見護兵跑上山,他們也跟著跑了。只剩我一個人跪在那裡。桂軍分了十多人去追兩個護兵,其餘的就圍了我,把我提起來,審囚犯似的審問了一會。有幾個主張用繩縛了我的手,牽著和他們同走。虧在一個像頭目的人,說沒得麻煩了嗎,牽去有甚麼用呢?這乘轎子倒好,去擄四名夫子來,我也來享受享受。他說完踢了我一腳,教我滾蛋。我巴不得有這一聲,提腳便走。

  才走了半裡多路,心想那一挑行李裡面,很有些重要的案卷,和貴重東西。這一丟失,真是糟天下之大糕了,越想越覺得可惜。不知怎的,猛然想起這張名片來,何不摩弄它一番,看是怎樣?便無效也不要緊。於是心裡就默念陳複君交給我,還有你在旁邊的情形,一面伸手去衣袋裡在名片上摸了幾下。真作怪,我心裡一默念就糊裡糊塗起來了。仿佛耳裡聽得有人說,還不快回頭跟上去?兩腳不知不覺地仍向剛才遇險的地方走。走到那裡只見那些兵正向前走,我坐的那乘轎子已有四個人抬著,卻不是我那四名轎夫。那一挑行李,也有一個鄉下人挑著跟在轎子後面。

  若在於日我決不敢跟上去,但是此時我心裡並不知道害怕。隨著他們走了十多裡,天色已黑了,見他們進了一家莊子,轎子擱在外面,行李挑進去了。我在那門口徘徊,門口站著有守衛的兵,像是不曾看見我的樣子。我信步走進裡面,許多兵士都在一間廳堂裡,有坐的、有睡的、有立著談話的,絕沒一個人注意到我身上。不一會,有幾個兵搬了些飯菜出來,大家搶著吃。我覺得有些餓了,也跟著大家用手抓了吃,也沒人看出來。

  那些兵士吃過了飯,大家在那廳堂上橫七豎八地睡起來。我的那桃行李也擱在廳堂上。我這時心裡忽然一動,暗想他們都睡了,我還不把行李挑走,更待何時呢?隨即將行李挑在肩上,大踏步出了村莊,趁著月色直走到天光大亮,也不知道疲倦。像那們重的行李,若在平日莫說要我挑著走路,就只要我挑起來,我的肩頭也得痛十天半月。這時我挑在肩上,好像重不到四兩。便是我平日徒步行路也行不到二三十裡,就得腳痛。這一夜行了八十多裡,還挑著那一肩行李。就換一個壯丁也不能一口氣行八十多裡。這回的事,我至今想起來,仍是和做夢一樣。』」

  姓楊的朋友述到這裡笑著問我道:「你聽了這們荒唐的話,相信不相信?」

  我遂將陳複君在上海的事,說了一遍給姓楊的朋友聽了。並說道:「這事不由我不相信,世間的奇人怪事盡多,我們的見識有限,不能說不是親眼見的,就武斷沒有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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