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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議的偵探術(2)


  「我到床前叫了幾聲,家嫂才心裡明白,向我點點頭,就乾號起來。若在旁的粗心人,見她哭的沒有眼淚,必然更疑心她是假哭了。我很知道傷心或憤急過度的人,多有乾號沒有眼淚的。這種沒有淚的乾號,比有淚的哭泣還要厲害幾倍。

  「我料想純用空言去安慰她是不中用的。開口便說道,嫂子不用著急,你失去的那小皮包,我已探著了一些兒蹤影,包管你丟不了。你且定一定神,把皮包內的銀錢數目,看銀錢之外,還有些甚麼東西,慢慢地記出來,說給我聽。我尋著了的時候,好把數目對一對;如有不對數的,好跟著追尋。此時不寫出來,臨時查點不清,事後便難再追了。

  「家嫂見我說的這般容易——她從來很相信我說話不荒唐的,心裡一高興,臉上登時轉出了一些兒喜容,兩眼也活動了。竭力掙扎起來,就床上對我叩了一個頭道,這就是叔叔救了我一家人的性命了。這一來,倒把我嚇的不得主意了。我說那已探著了一些兒蹤影的話,原是隨口說出來,安她的心的。哪裡探著了甚麼蹤影呢?不過我既經說出了口,又害她叩了一個頭,只好避過一邊說道,東西是丟不了的,嫂子放心就是。隨著就問她皮包裡有多少銀錢,還有些甚麼東西。家嫂說,共有一千零八十塊錢,一本股票,一本四明銀行的存摺,三張大昌的當票,八十元是現洋,一千塊錢是鈔票,此外沒有甚麼了。

  「我問當未曾睡著的時候,有甚麼人進這房裡來沒有?家嫂說沒有。因為我在外面受了點風寒,回來覺得有些頭痛,本打算一到家,就把這一千塊錢交給你哥哥的,因他出去了,我只道他回家得早,我又頭痛,懶得開箱子鎖箱子,橫豎等一會兒。他回了,交給他就完事。因此便擱在枕頭旁邊,我也就倒在枕頭上睡了,並沒打算睡著的。這也是合該要退財嘔氣,平日我睡著,極是警醒,房裡一隻貓子走過,我都聽得出。這房間的地板,更比別的房間不同,就是一個小孩子走動,也是一顛一顛的,震得箱子櫃子的環一片聲響。偏巧我昨日睡得那們死,竟一些兒不覺著。若不是你哥哥來喚醒我,還不知要睡到甚麼時候呢!索性是這們睡死了,不再活轉來,倒也好了。

  「我又問道,怎麼把股票也放在一塊兒哩?家嫂長歎一聲,雖說是合該退財,也只怪我過於小心所致。叔叔是知道我不認識字的,這一疊子花花綠綠的紙頭,上面究竟寫著些甚麼,全不知道。在旁人拿這東西到我這裡來抵押,我倒可以放心,因為旁人不知道我一個字不認識,決不敢拿不值錢的東西來哄我,並且我家裡也還有認識字的人。惟有你哥哥的事,是難說的,他隨便拿一些印得花花綠綠的洋紙,說是北京自來水公司的股票,家裡的人他都可以預先吩咐,大家作弄我一回。只要哄過了這一時,我便發覺了,也沒甚麼要緊。我心裡因此放不下。昨日順便帶出去,先問了一個女朋友的丈夫,說是不錯。我到四明銀行取款的時候,又問銀行裡做抵押,像這般的股票,一千元可押多少?銀行裡說,可押六百塊錢。我於是才相信是真的了。誰知有這們倒楣,會一股腦兒被沒天良的賊偷去呢?」

  張四爺笑道:「尊嫂也真算是個精明能幹的女子了。」

  館主人也笑道:「卻是精明反被精明誤。我既問了個明白,就思量他家裡的人。前頭那個嫂子,死去了十八年。只生了一個兒子,於今已有二十六歲,在南京做生意。這個嫂子,是續弦的,一子一女,年紀都輕,大的還只得七歲,小的四歲,兒女是絕對不能偷盜的。他家用的娘姨,比別家的卻格外可以放心,年紀已有了五十多歲,又蠢又笨,在他家做了十多年,從來打發她買物事,不曾揩過一文錢的油。怎麼知道她不揩油的呢?她的腦筋極遲鈍,又沒一些兒記憶力。教她去買東西,一次只能買一樣。買回來,要買再去,哪怕就是在一家店裡,買兩樣貨物,她也是要做兩趟跑的。若要她圖簡便,做一次買回,她一定給你弄錯。並且要買多少錢的東西,就只能給她多少錢,萬不能拿一塊大洋給她,要她去買一角小洋的東西。蠢的笨的,我都見過,卻不曾見過蠢笨到這般厲害的。那個娘姨,莫說家兄嫂,用了她那們多年,能相信她不會偷盜,就是我都能替她保險。他家除了娘姨子女以外,更無可疑的人。至於茶房,雖有十來個,但從來沒一個能進家兄睡房的。

  「我思量好一會,竟思量不出一點兒頭腦來。只得隨口教家嫂安心等著,自有水落石出的時候。說了作辭出來,在路上胡思亂想的,忽然心血來潮,就想到這位陳神仙了。連忙跑回來找他,卻喜他還睡著不曾起來。我也顧不得驚醒了他的安睡,連推帶拉的,將他鬧了起來。他問我甚麼事,我說要求神仙爺救命。

  「他還只道是我開玩笑的,倒下頭又待睡。我才把事情詳細述了一遍,又把關係家兄嫂性命的話說了。問他有法可設沒有。他也不答白,仍合上兩眼打盹。好一會方睜開眼,向我笑道,家賊難防,你知道麼?我道,難道果是家嫂藏起來了,打算騙那一千塊錢的股票嗎?他搖頭笑道,有這種事不是人倫之變嗎?我說,然則家賊是誰呢?他又不答白。我真是和求神一般地求了好一會他才答應去家兄那裡看看,我得了他這一句話,自然喜出望外。隨即叫茶房弄了些點心來,給這位神仙爺吃了。

  「這時家兄還坐在我房裡,我即通知家兄,陪著這位神仙爺,一同到了家兄旅館裡。看諸位曾見過這種本領沒有。他(指陳複君)一句話也不問,只略坐了一坐,就教用磁盆盛一盆清水,擱在家兄睡房裡的地板上,要了一張白紙,一不畫符,二不念咒,就這們將白紙往水上一覆,點了一盞清油燈在磁盆旁邊。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這位神仙爺兩眼不轉睛地注視在那張白紙上面,一會兒就問道,失去的那個小皮包裡面,是不是還有一面四方小鏡子,一把小牙骨梳子呢?

  「家嫂在旁聽了,連忙說道,不錯。先生可知道是誰偷去了麼?先生若是能替我追尋出來,銀錢股票沒有損失,我情願酬謝先生二百塊錢。家兄就說道,莫說二百塊,便再多酬謝些,我也甘願。他笑道,東西是追尋的著,只怕得略略地損失些兒,不過是誰偷盜的,我卻沒有這本領,查不出來。

  「家兄立刻作了一個揖道,查不出人也罷了,只求把東西追回來,但不知東西現在哪裡,先生將怎生一個追法。他忽然跳了起來,伸手問我道,你身上有銅元麼?快拿幾個給我,遲了便不好辦。我這時身上,只有十二個銅元,隨手都掏了給他。他頭也不回,直向外面跑去了。

  「我和家兄嫂都莫名其妙。等我追出大門,向兩頭馬路上一望,已不見一些兒影子了。回房少不得大家研究,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甚麼藥?才談論了十來分鐘久,只見這位神仙爺笑嘻嘻地提著一個小皮包,走了進來,遞給我說道,請令兄嫂查點查點,短少幾何,我卻不負責任。

  「家嫂一見那皮包,就笑著說道,我失掉的正是這個皮包。旋說旋從口袋裡掏鑰匙。我不便開看,隨手交給家嫂。家嫂伸手來接,皮包已開了,仔細一看,原來那鎖,已經弄破了。喜得只少了五十塊錢現洋,此外完全不曾損失。諸位看他是不是神仙?」

  我們幾個人聽了館主人這一大篇話,自然都驚服得了不得。張四爺正待問館主人,二百塊錢酬謝了沒有?一個茶房在門外叫老闆。館主人連忙起身,向我們點點頭去了。

  張四爺便掉轉臉來,問陳複君道:「到底是誰偷了,豈是真查不出嗎?」

  陳複君笑道:「這位老闆精明是很精明,只是對於他自己的兒子,卻糊塗到萬分了。他既溺愛不明,我們外人怎好說出來?他兒子的臉不抓破,以後還有一些兒顧惜廉恥;若是這回抓破了,在這種沒有教育的家庭中,他的作惡行為,只有增加的,沒有防止的,更不得了。」

  姓黃的朋友點頭問道:「先生這話確是至理名言,我等沒有見識,不知先生是一種甚麼神術,能知道這們詳細。」

  陳複君道:「這不過一種極尋常的小玩意,我們湖南所謂照水碗。湖南人知道的最多,只是有照的遠,和照的近的分別,與圓光同是一類的玩意,算不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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