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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曾孝子報仇殺惡賊 小麼兒被誣受極刑(4)


  這下人是趙觀音落草時候的心腹走卒,忙追上胡蘿葡,不言不語的跟著行走。只見胡蘿葡急急走到一處在會黨中專司傳報的人家,頃刻就出來了十多個會黨中人,都是急匆匆的分向幾條路上走去。這下人找了認識的問:「去那裡?」那人說:「胡大哥說有緊急的事,限在一刻鐘內,傳齊各頭目到關帝廟聚會。看胡大哥的神氣,又不知是那個兄弟犯了事,要受處分了。」這下人既探知了是在關帝廟聚會,就先去關帝廟,隱藏在神座下偷聽。果然,只一刻鐘工夫,便見會黨中的各首領,陸續來了二十多個;胡蘿葡也扳著鐵青臉孔來了。神殿上半月形擺了二、三十把交椅,各頭目都按次序,分兩邊坐了。胡蘿葡當中坐定,即開口大聲說道:「今日忽然傳眾位兄弟到這裡來聚會,不為別事,乃我因家門不幸,出了逆倫大事,不得不請眾兄弟來,同議處置之法。這事情說起來,把我的肝腸都氣炸了;我極不情願說到這上面去。但是,不說出來,眾位卻不得知道,只得忍痛說一說。」接著就將趙觀音誣告的話,一一認作實在,照說了一遍;並咬牙切齒的說:「請眾位兄弟議應如何處置?」此時來會的眾頭目都是畏懼胡蘿葡,趨奉胡蘿葡的,當下聽了胡蘿葡的話,也多現出忿怒之色。照會黨裡歷來所定的條例:「割靴腰」的應上刀山!

  所謂「刀山」,是特製的一種刑具;用木做成一長方形架,彷佛木床模樣;架上安著七根木條,每條上豎著七把極鋒利的柳葉尖刀。犯了割靴腰罪過的人,只要訊得實在,即由會黨中掌刑的紅旗老五宣判行刑。命四人分執犯罪人雙手雙腳,用力往刀尖上損去,登時身下截穿數十窟窿而死。這種刑法,又叫做「睡快活床」。「割靴腰」的名目,在會黨中不謂之「割靴腰」,叫做「同穿繡鞋」。「同穿繡鞋」不過是同嫖一個女子,其處罰尚如此之苛;胡小麼兒強姦繼母,罪惡自是更加重大了。

  在會黨中的刑罰,以上刀山為最慘酷,次之就是沉潭。沉潭是命犯罪的人,自行投水而死;死者留得整個的身體,其痛苦也比上刀山輕多了。然會黨中上刀山的刑罰,只有犯了同穿繡鞋罪的才適用;其他無論犯了甚麼罪,總以沉潭為止。可見會黨中最忌的是爭風吃醋;這也是當日立法的人,知道惟有爭風的事,可以鬧出絕大的亂子來,欲預為之防,故不能不定下這條極慘酷的刑罰。胡小麼兒的罪情,雖比較「同穿繡鞋」還重大,但處置之法,也只有上刀山。

  當時眾頭目議論了一會,決定將胡小麼兒上刀山;沒有一個疑心胡蘿葡所說不實的。紅旗老五既已決定將胡小麼兒上刀山,即時就派了幾班人去捉拿胡小麼兒。胡小麼兒處心無愧,自然不曾逃走,只不過存心非俟他自己的父親歸後,不敢回家。胡小麼兒平時所常往來的幾處人家,胡蘿葡都知道,全不費事便被捉拿到關帝廟來了。

  胡小麼兒被拿時,尚不知犯了甚麼事,毫不反抗跟著進關帝廟。見神殿當中坐的是自己父親,板著可怕的鐵青臉孔,兩旁坐著眾頭目,下邊安放著快活床,他是一個聰明人,心裡已有幾分明白了。走上殿去,先向自己父親請了安,再向頭目請安。胡蘿葡一見胡小麼兒的面,就不由得心頭冒火,恨恨的罵道:「你這孽畜!此時見了我還有甚麼話說?」紅旗老五也接著從旁喝道:「還不跪下來,你自己尚不知罪嗎?」胡小麼兒只得朝上跪下來,說道:「我不知犯了甚麼罪。」

  胡蘿葡舉巴掌在香案上拍得一片聲響,一面叱道:「不用多說了,不用多說了,快快動手罷!沒得氣死了我。」紅旗老五向胡蘿葡搖手道:「問總得問他幾句,使他死而無怨。」隨即低頭問小麼兒道:「我看你是一個自小讀書明理的人,我們平日都稱讚你將來了得,怎麼一時糊塗到這樣!你應知道和你父親睡一夜,就可算是你母親;你安敢乘你父親不在家,便對你母親無禮?」

  胡小麼兒道:「我何嘗敢對我母親無禮?」話未說了,胡蘿葡又一迭連聲的拍著香案,喝道:「這還由得他辯白嗎?快動手,快動手!」紅旗老五正色對胡蘿葡說道:「由不得他辯白,但是得由我審訊。不由我問個明白,卻要我這個紅旗何用?」

  胡蘿葡見紅旗這麼說,只好忍氣不開口;然忿怒不堪的神色,已完全露了出來。紅旗也不理會,仍從容向胡小麼兒道:「你父親說你對你母親種種無禮,實在是人情物理,萬不能容。於今已判定了,依照同穿繡鞋辦罪,你有甚麼話說,可快說出來;若不說,便得動手了!」胡小麼兒抬頭望瞭望胡蘿葡,兩眼連珠也似的掉下淚來,低頭半晌,方哽咽說道:「我沒有甚麼話說。既經判定了,就請動手罷!承諸位前輩稱讚我讀書明理,我能得到讀書明理四個字的批評,於願已足,死也無恨。」說了這幾句話,再也不開口了。

  紅旗又問了幾番話,胡小麼兒只當沒聽得,一字也不回答。胡蘿葡又連聲催促動手。紅旗老五至此,只得執行他自己的職務;叫手下的人來剝胡小麼兒的衣服。

  手下的人正待上前動手,胡小麼兒忙搖手,說道:「不須你們勞神,我的衣服我自己會脫。」旋說旋立起身來將上身衣服,脫了個乾淨,露出半身潔白堅實的肌肉來。複從容朝著胡蘿葡跪下叩頭,說道:「孩兒不孝,不能侍奉爸爸終天年了。」說畢跳起身來,自行張開來兩條胳膊,向紅旗老五手下的人說道:「這下子請你們動手罷!」

  胡蘿葡雖怒氣衝天的坐在上面,連催動手,然一見胡小麼兒向他叩頭,說出那兩句話來,也不由得心裡有些難過,但是他一想到趙觀音所說的情形,將一點才萌芽的天性又完全泯滅了。望著紅旗老五手上的四個健漢,將胡小麼兒的雙手雙腳擒住,仰面朝天的拉扯起來。走到快活床旁邊,打秋千也似的,將胡小麼兒身體蕩動。

  四人口中唏啊嗄呀的,一遞一聲呼喚著,小麼兒的身體越蕩越高。蕩到與肩平了的時候,紅旗老五在旁邊猛然大喝一聲下去,四人同時將胡小麼兒的背朝上面朝下,向快活床上損去。四人脫手便往外跑,沒人回顧一眼;胡蘿葡也在這時候,率領眾頭目都往外跑。這是他們會黨中行刑時的慣例,以表示自家兄弟不幸遭了刑戮,不忍一看的意思;然也有一說是怕怨鬼糾纏的。

  胡蘿葡眾人既經跑去,藏匿在神座底下的趙觀音的心腹下人,也急匆匆的躥出來。看胡小麼兒已垂頭嚲手的撲在四十九把尖刀上,連毛髮都不顏動一下;此時天色已近黃昏,不由得毛骨悚然,不敢細看,掉頭就跑出關帝廟,飛也似的回家報信給趙觀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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