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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小翠智多權作婢 老朱惡滿媚贓官(4)


  卻說李春林回到小客棧裡,將妻室兒女叫到跟前,低聲把與成章甫所談的話,說了一遍,道:「我們此去雖專為慶壽,不問他們報仇的事,但是我們初到這人生地不熟的所在,就有規規矩矩的職業,都難免惹得做公的人留意;何況是在江湖上幹我們這行的!地方上不出亂子則已,出了亂子,照例是我們這種人吃虧;更何況同在一個縣衙裡,出了行刺的事!我們落到捕快差役手裡,想平安脫身,是極不容易的。與其落到做公人手裡去受罪吃苦,甚至拷出實情來,替人家償命,不如趁早準備,等他們行刺得手之後,我們跟著一同投奔城外白塔澗。這時候,就得各自努力;沒人阻擋便罷,若有人阻擋,就殺傷他們幾個人也說不得。你們各人把平日合手的兵器,都放在手邊,留神看我的舉動。笨重的行頭,損下不要也使得。」

  李春林的妻室女兒,聽了李春林這般吩咐,一個個抖擻精神,將全身裝束停當。李春林用紅紙,請人寫了一張賀帖。他們這類在江湖上餬口的人,遇了大富貴人家,有喜慶之事,照例也備辦幾色禮物,寫一張紅紙賀帖,到這富貴人家的門房裡要求呈遞上去。這種舉動,誰也知道是打抽豐的。

  只是賣解的,都有些好看的技藝賣弄,普通一般人不喜歡觀看的少;所到之處,比其他在江湖上餬口的,容易受人歡迎。並有許多富貴人家,在未辦喜慶事以前,預約江湖賣解的人,顯些技藝給賀客開心;自行前來慶賀的,事主必更加歡喜。被事主拒絕,不受慶賀的,多是鄉下極慳吝的紳士,恐怕賣解的討喜錢討的太多,卻又不好意思先議定喜錢多少,只得藉故拒絕不受慶賀。賣解的遇了這類事主,也有賭氣就走的;也有自願得極少的喜錢,或只求飽食一頓的;這卻沒有一定的規矩。

  李春林在江湖上下混多年,一家人的技藝,都比一般賣解的高強。只因李春林為人慷爽,雖率領一家男女在江湖上糊口,並不把銀錢看得重要。有時在路上遇見十分艱難的人,他傾囊相助,毫無吝色,大招、二招的生性,也和李春林差不多;因此一家人技藝雖高,身邊無一文積蓄。這日,李春林辦好了禮物,寫好了賀帖,即率領一家人,挑了箱擔,扛了器具,一路進城到縣衙裡來。

  此時縣衙門外,直到街上都擠滿了轎馬,僅剩了一條容人出入的道路。李春林不敢率著一家直入衙門,在街上就將箱擔放下來,親自擎了賀帖,教大招捧了禮物,走到門房裡來,低聲下氣的向門房說了來意。門房似理不理的搖頭說道:「你們去罷,這地方不行。」

  李春林從大招手裡把禮物接過來,再三要求門房幫忙。那門房望瞭望大招,臉上的神氣似乎和緩了一點兒;只是緊蹙著雙眉說道:「你們的財運不好,我們大老爺今天心裡不大快活,今早已下了手諭,地方紳士來慶壽的,一律擋駕;地方紳士尚且不接見,我就替你們把這帖子呈上去,不是枉然嗎?」

  李春林又懇求了一番,那門房才擎著賀帖上去了。原來羅知縣本是很高興做五十大壽的,昨夜還陪著許多來暖壽的本地紳士,飲酒作樂,甚是快活,何以今早忽傳下手論,對慶壽的擋駕呢?

  這其中的緣故,不待在下饒舌,大約看官們也都猜得出是為殺死更夫的案子。在於今這種無法無天的亂世,人命不如雞狗!休說殺死一個,就是一夜殺死十個八個,也不放在做官的心上;尋歡覓樂的,還是儘管尋歡覓樂。那時卻大不然;縣城之內,出了這樣命案還了得!做縣官的辦理得法,破案迅速,倒還罷了;若是辦的不好,壞了官職,尚不得安然脫身呢!

  羅知縣這日一早起來,就接了街坊保正的呈報,說更夫某某不知被何人殺死在更棚之前;棚門鎖被扭斷。羅知縣得了這個呈報,彷佛掉在冷水盤裡,當即親自到屍前相驗,回衙就打算不受慶賀了。爭奈地方紳士多是有心獻媚的人,越是見羅知縣不快樂,越是要求借慶賀替羅知縣解悶。羅知縣也因多久就安排做壽,一切都先期準備了,臨時打消,也覺不好,只得勉強受賀;然心裡終是不快。朱宗琪平日最機警,這日聽了更夫被殺的事,卻不曾想到自身的危險,只一心恐怕羅知縣著急;很早就到了縣衙來,一面拜夀,一面用言語來安慰。

  羅知縣正陪著朱宗琪,及本城體面紳商談話,門房進來稟春林的事。羅知縣連連搖手,說道:「賞他們八百錢,教他們去,不許在這裡停留。」門房聽了,剛待回身,朱宗琪聽得有賣解的來了,即陪笑向羅知縣說道:「賣解的當中,也常有技藝可觀的。他們既誠心來慶祝公祖,公祖何妨借此娛樂一番?」羅知縣本來極聽信朱宗琪的話,遂點了點頭,對門房說道:「朱老爺既這麼說,就教他們在二堂外面玩玩;不許街上的閒人進來混雜。」這也是朱宗琪的惡貫滿盈,倒虧了他在旁您恿。

  門房出來對李春林說道:「你的財運還好!我們大老爺已吩咐了,要打發你們走的,幸虧朱老太爺從旁替你們說了兩句好話,我們大老爺才答應了,教你們在這二堂外面玩。好好的多玩幾套罷!」李春林謝了門房,出來挑了箱擔,率領了一家人到二堂丹墀裡。

  羅知縣雖曾吩咐不許外邊的閒人進來,但是如何禁阻得住呢?在平時有希奇把戲可看,尚難禁阻閒人,何況這日衙裡慶壽,各紳商的轎夫馬卒聚起來,已圍了半個圓圈。只靠二堂這一面,是羅知縣與賀客看的,沒人敢近前立著。二堂上,臨時陳設許多座位,羅知縣陪著一干賀客出來,眾賀客自然推羅知縣當中坐下;朱宗琪緊靠著羅知縣坐了,其餘的都隨意而坐;但是客多座少,兩旁立著的很多。

  李春林將行頭佈置好了,對羅知縣打了一個扡,說道:「今日太爺千秋上壽,小人特來拜夀,且先玩一回指日高升的小把戲,使太爺和諸位大老爺看了開開心。」說畢,退下來,從懷中取出三顆銀星也似的鐵彈,在掌中丁郎丁郎的旋轉。朱宗琪單獨很注意的望著,忽向羅知縣說道:「玩這種鐵彈的,尋常都只能玩兩顆,不曾見過像這麼玩三顆的。」羅知縣笑著,點頭道:「專靠玩這類東西,一家人在江湖上餬口,自然得比尋常人出色些兒。」

  只見李春林用掌托著三個鐵彈,越轉越快;初起還聽得出是彈中作響,後來快到極處,響聲連續不斷,就和吹笛的聲音彷佛。陡然將手掌往上一拋,三鐵彈即脫手向上升去,離地足有一丈多高;在空中仍旋轉得好像一個銀球。球在空中轉,李春林的空手掌並不停止震動,如在掌中旋轉時一樣。鐵彈約在空中轉了幾十轉,方緩緩的一路旋轉下來。

  朱宗琪脫口而出的喝了一聲采,並對羅知縣說道:「這玩意很不容易,不是小把戲,是真本領;這樣賣解的,生員倒見得不多。」羅知縣點頭道:「老先生說他不錯,想必是好的。看他們還有甚麼熱鬧一點的玩意兒,要有目共賞的才好。」

  李春林立處離羅知縣的座位很近,聽得明白,即時收了鐵彈,教大招走索。大招結束停當,擔了砂袋,才上木架,在索上走來走去,並玩了種種花樣。李春林教二招也上去,兩姊妹能在索上挨身而過。圍在下邊看的人,都鼓掌叫好。在這叫好聲中,忽有一個少年從人叢中踱了出來,直到二堂之下,說道:「這也值得叫甚麼鳥好?讓我玩一套好的給你們看看!」突如其來,究竟是誰?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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