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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群雄歸附小土司 瘋漢醫治佳公子(2)


  光宗和尚忙搖頭,道:「不是,不是。這事也只怪我太相信他了,絲毫不曾有提防他的心;若存心提防他,也未必能逃的了。前、昨兩日,他借著看木料出外,夜間就有人告訴我,說外面有謠傳,慈恩寺派人在市上收買金條,大約是要鑄一尊黃金的佛像。我覺得這謠言來的太怪,我寺裡不但不鑄黃金佛像,現有的佛像並不須重新裝金,何以外面憑空有收買金條的謠言呢?莫不是張六在市面上收買金條嗎?叫張六來問,張六從容笑道:「這謠言是何人造出來的?不理他,自然息滅。」

  「我因為深信他是祖師爺付託的人,所以毫不猜疑,只談笑了一陣,也就罷了。今早你未到我方丈來閒談之前,他還在方丈裡坐談了許久;你去後,我有事要找他,打發人四處尋他,便不見了。然那時我以為他偶然出外未歸,算不了甚麼,也沒人留神,直到此刻,外邊有人來會他,知客僧說:『張六出去了。』教那人明日來。那人不肯走,定要坐等張六回來。知客僧看那人很面生便問他:『從那裡來的?會張六有何事故?』先不肯說,知客僧問了好幾遍,那人方說出是聚珍銀樓裡的夥計,因張六在他銀樓裡買了幾百兩赤金,還短少四百多兩銀子,約了今日到這裡來兌。張六因囑咐了他,不許對寺裡和尚說,所以他來時不肯說出來。

  「知客僧聽了這話,覺得奇怪。看張六的房門,朝外邊鎮了,只得將鎖扭斷;推開門進房看時,櫥門虛掩著。那櫥是近來特地移到張六房裡,給他藏貯銀錢的。知客僧看櫥內已是空空的,僅有一堆破紙,料知有變,急急的跑來報我。我曾幾次親眼看見張六將各施主捐來的銀兩,藏入櫥內,此時一兩也沒有了,不是拐著逃跑了,是到那裡去了呢?僅剩了二、三百串製錢,大概是因為笨重了,不好搬走,於今還在他的床底下放著。那聚珍銀樓的夥計,聽說張六逃跑了,他還出言不遜,說是我們夥通的,要我們寺裡賠還他。知客僧逼得和他吵鬧了一陣,他才氣忿忿的跑回銀樓報信去了。此時還不知道有不有轇葛?」

  胡慶魁道:「我不相信張六這樣的人,也會做出拐款潛逃的事來;那麼,世間簡直沒有誠實可靠的人了。」光宗和尚道:「我等若不是你這一般的心思,怎麼會相信他到這一步呢?」胡慶魁道:「既是拐逃屬實,然則祖師爺附身的一回事,也就靠不住是真的了。」

  光宗和尚道:「我思量祖師爺若果有威靈,能那麼顯聖,絕不至不知道張六的根柢,誤托匪人。張六的誠實是假,祖師爺附身的事,不待說也是可疑的了。不過,他是一個在俗的人,那篇訓示我等眾僧俗的文章,如何能假的那麼好?」

  胡慶魁道:「豈但文章不是尋常人能假得來,就是那一筆龍蛇飛舞的草字,與這佛殿上的木匾、寺門外的石額,毫無區別,難道又是尋常人所能假得來的嗎?」光宗和尚道:「無奈於今已成了這拐逃的事實,那文字便不假,也只好認他是假的了。因為既不能說祖師爺不認識人,更不敢說祖師爺幫他行騙。」

  胡慶魁道:「既是我在方丈閒談之前,他還不曾逃去,可知此刻逃也不遠,何不派人分途試去追趕呢?」光宗和尚道:「銀樓夥計走後,我便派了幾個身體強壯的人,分途追趕去了。不過,據我猜想,他既是蓄意騙錢,必早已安排了藏匿的所在,斷不至落在追趕的人手裡。」

  胡慶魁雖對於光宗和尚很關切,然因為自己有事,不能抽閒去幫著追趕張六,只得嘆息回房。成、劉二人也跟著回房。劉恪說道:「張六這廝也太沒有天良了!一個窮無所歸的人,凍得倒斃在寺外,虧得這裡的老和尚把他灌救轉來養活他,到現在忍心拐了這些款子逃跑嗎?」成章甫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聽了摸不著頭腦。」胡慶魁即將張六到慈恩寺來十多年的情形,大概述了一遍道:「你若早見了張六,也絕不疑心他會有拐款潛逃的事做出來。」

  成章甫聽了,哈哈大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若早來見了他倒好了,絕不能許他做出拐款潛逃的事來。」胡慶魁問道:「這話怎麼講?千百人的眼睛都被他瞞過了,不見得就瞞不過你。」成章甫道:「那張六是不是臉上微看幾點麻子,左邊眉梢上長著一顆小黑痣的麼?」胡慶魁點頭道:「不錯,你在那裡見過他麼?」

  成章甫歎道:「我今日若不來,那廝還不見得便逃跑。你以為他真姓張行六麼?」胡慶魁道:「我們不知道他的履歷,他說姓張行六,自然都認他是張六。你若知道他的履歷,就好辦了。」

  成章甫道:「我與他從小在一塊兒長大的,豈但知道他履歷,連他祖宗的事情都瞞不過我。只是他的履歷,我雖知道得詳細,然也沒有辦法。我進這寺門的時候,就看見了他;怪道他裝做沒看見我的,掉轉身向那邊僧寮裡便走。我當時也沒疑,心他是存心躲我,還以為是他鄉遇故知,心中好生歡喜;但是不敢高聲叫喚他。就因為已經有十多年不曾見面了,不免有點兒恐怕是看錯了的意思;所以跟上去;打算看仔細再拉住他,問他認識我麼?

  「誰知等我跟進那僧寮時,已不見他的背影了;四處探望了一會,也沒看見,只得退出來。心想:他既在這寺裡,遲早總有會面的時候。因想不到他有裝呆子的一回事,故和你見面的時候,不曾說出去僧寮裡找甚麼人來。

  「他是我桃源縣人,姓陳名六和。論他的學問才情,在我們桃源縣可算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無如家境十分貧寒,父母早死,毫無產業,他專仗著一枝筆,替人應課,替人小考。桃源縣人多知道陳六和是生成的窮命,替人應課,他能包得獎銀;替人小考,能包取前十名,包進學;只一用他自己的名字,就無望了。並不是看卷子的有意與他陳六和為難,實在他替人家做的文章又快又好,同時可槍替五、六名;為自己做的文章,據一般讀書人談論,簡直是滿紙寒酸氣,誰也看不上眼。所以他替人殺槍進學的,前後共十多名;而他自己前十名也沒取過,挑也沒挑過。但是,他槍替出了名,人家都防範他,不許他做這買賣。幾次被人拿住了,打掌心,戴蘆席枷,受了種種的羞辱。

  「他不做槍替買賣,便沒了生路。他又生性不肯務正業,手中一有了錢,就得去嫖賭吃喝圖快樂。有人聘他到家裡去教書,他就與人家的丫頭、老媽子通姦;鬧得醜名四播,人家只得將他辭退。他手中沒有錢,總是捏故向親戚朋友告貸,借到了手,是永遠沒有償還的。一般人知道他一沒有產業,二沒有職業,被他借去了錢,也不向他逼討;不過,都存心無論他如何捏故來借,絕不再借給他便了。他槍替的買賣不能做了,教書也無人敢聘了,借貸又絕了門路,雖說是單身一個人,度日也就艱苦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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