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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聽殘忍話傳法留神 動惻隱心移金濟困(2)


  「羅金亮當即回頭向立在背後的當差說道:『快去帳房裡封六百兩銀子來!』當差的應聲待走,胡慶魁連忙搖手,道:『不必這麼性急。銀子存在帳房裡,我何時要用,何時去取;此時拿給我,也沒有地方收檢。」羅金亮遂向當差的道:『老師傅既這麼說,你就傳我的話去吩咐帳房,胡老師有六百兩銀子存在我賬上,聽憑胡老師支取。』當差的依著言語吩咐帳房去了。羅金亮待終了筵席,就催促胡慶魁道:『我想學法的心,比火還急,求老師今日便去花園裡傳授我好麼?』胡慶魁見他這麼著急,只得答應:『使得!』教羅金亮預備一隻大雄雞、一碗清水、一副香燭、一把快刀;這些東西都是能咄嗟立辦的。

  「羅金亮捧了這幾件東西,跟著胡慶魁走進花園,隨手便將園門鎖了。胡慶魁看園裡有一座假山,足有四、五丈高下。胡慶魁走上假山頂,向四周望瞭望,笑道:『這地方正好傳授。我當日學這碗水,是在一座高山之上;於今我傳徒弟,也須在山上才好。不過,我當日試用第一碗水,是我師傅被解開了的肢體;此刻這一層卻學不到,只可用雄雞代替,你將來施用的時候,便可知道人畜是一般的了。』羅金亮點好了香燭,呆呆的立在旁邊,等候胡慶魁傳授。胡慶魁盤膝坐在山頭,只是閉目不語。

  「羅金亮也不知道胡慶魁是甚麼用意,心裡猜度,以為是閉目請神。等了好一會,看蠟燭已燒去一大半了,心裡又著急起來,只得低聲催促道:『蠟燭已快要完了,請傳授我罷!』胡慶魁這才慢慢的張開兩眼,向羅金亮打量了一下,有聲沒氣的應了句:『好。』便站起身來,傳了咒語諱字。將水敕好了,左手提起雄雞,右手握住快刀,問羅金亮道:『你說我這一刀劈下去,能不能將雄雞的頭劈斷?』羅金亮道:『這一刀下去,自然劈斷。』

  「胡慶魁點了點頭,對準雞頸項橫劈過去。但是雄雞頸項的毛很深厚,又軟滑不受力,這一刀劈下去,不但不將雄雞頸劈斷,連雞毛也不曾劈下一片。笑問羅金亮道:『怎麼又劈不斷呢?』羅金亮道:『提起來是懸空的,能向兩邊蕩動,所以劈不斷;放下地來劈,就容易斷了。』胡慶魁遂將快刀和雄雞都遞給羅金亮,道:『你劈斷下來給我看看!』羅金亮接過來,按在假山石上,果然一刀把雞頸劈斷了;鮮血直射出來,雞翅膀連撲幾下,就倒地不動了。胡慶魁忙將右腳在地下一跺,伸右手指著雞頸劈斷之處,喝了一聲:『止!』鮮血便立時止住不出了。對羅金亮道:『你把這雞頭再劈成兩半個。』羅金亮也依言劈了。

  「胡慶魁問道:『這雞頸劈斷了沒有?』羅金亮道:『是我親手劈下來的,如何沒斷?』胡慶魁又問道:『雞頭劈開了沒有?』羅金亮道:『也是我親手劈的,現在此地,怎麼沒開?』胡慶魁又問道:『這雄雞的頸劈斷了,頭也劈開了,已死了沒有?』羅金亮道:『自然是已經死了。』胡慶魁又問道:『你相信確是已經死了麼?』羅金亮見胡慶魁專問些這樣不相干的話,差不多和逗著小孩子玩耍的一般;他是從小就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平日除了他的姨太太而外,沒人敢在他跟前說半句開玩笑的話;此時對於胡慶魁雖不敢驕傲不願意的樣子,心裡卻已很不舒服了。隨口答道:『劈開了頭,劈斷了頸,還有誰不相信確是死了?』

  「胡慶魁道:『我就是要教你相信這雞確是死了!你於今可將雞頭仍舊合攏來,對頸項接上去,含這法水連噴三口,看是如何?』羅金亮如法炮製。第三口法水剛噴下去,胡慶魁在旁又是一飛右腳,這雄雞應之而起,彷佛受了大驚的樣子,帶飛的逃下假山去了。羅金亮看了,拍手喜道:『這才算得是真正的妙法。』胡慶魁複指點他每日練習的時期和方法。羅金亮自去練習。又過了幾日,這日胡慶魁正獨自坐在房中,忽覺窗外有人窺探,仔細看時,那人又將頭縮回去了;一會兒,又伸頭從窗隙裡向房中張望。胡慶魁忍不住問:『是那個?』窗外沒人答應,只是聽得有腳聲走開去了。

  「胡慶魁想:我在這裡已住了不少的日子,除了他家的太太、姨太太而外,沒有曾見過我的人,無端是這麼窺探我做甚麼呢?倒要追出去看看是那個。比及追出房門看時,僅有一個老婆子模樣的人向那邊走去,舉手在臉上揩抹著,好像揩眼淚的樣子;一路走著並不回頭,看不出是怎麼樣面貌的老婆子。再看他用右手揩抹了,又用左手揩抹,接著灑了一把鼻涕,即停步靠牆根立著;這才看出他是一個年約五十歲的老婆子,不知為著甚麼事,哭泣得很傷心的樣子。

  「胡慶魁暗想:這裡並沒有第二個人,可見得從窗隙裡窺探我的,就是這老婆子了。他心裡不是有十分難過的事,不至這般哭泣;既有難過的事在心,又何至無端的來窺探我呢?難道他有困難的事,知道我能幫助他,有心想來求我嗎?然則既看了我獨自坐在房中,何以不進房對我開口,要是這般藏頭露尾的窺探呢?我左右閑著沒事,這裡又沒有旁人,何不叫他來問問?想罷,故意咳嗽了一聲。那老婆子果然回頭,望了胡慶魁眼,連忙向各處望了一望。

  「胡慶魁料知他是怕人看見,即迎上去,說道:『老媽媽有甚麼事,這般傷心哭泣?此時這裡沒有人,儘管對我說出來。我力量做得到的事,准替你幫忙。』這老婆子聽了,也不說甚麼,雙膝往地下一跪,就朝著胡慶魁叩頭。胡慶魁閃過一邊,說道:『老媽媽,快不要行這大禮,我不敢當。請起來到我房裡去,有話好和我說。』老婆子爬起身來,說道:『求胡老爺救我兒子的性命!我不敢到胡老爺房裡去,恐怕我家老爺來了看見,那就連我也沒有命了。』胡慶魁詫異道:『這是甚麼話?我房裡不能來人的嗎?怎麼你家老爺看見你在我房裡,就要你的性命?你家老爺是誰?」

  「老婆子道:『我家老爺,就是這裡的羅老爺;跟著胡老爺學法的。』胡慶魁笑道:『我只道是甚麼閻老爺呀!可以要你的性命,原來就是這裡的羅老爺。他也是個人,如何見你到了我房裡,就要你的性命?你放心好了,凡事有我替你作主。這裡不好說話。』說著,先舉步回房。老婆子雖跟著在背後走,然害怕的神氣完全露出來了。胡慶魁帶到自己房裡,讓他坐了,說道:『你不用害怕,只管從容把事情說給我聽。你兒子有甚麼事要我救他的性命?』

  「老婆子說道:『我姓王,我的丈夫早已去世了,遺腹生了個兒子叫王雲卿,今年十八歲了。只因家道貧寒,不能度日,母子兩人都在這裡伺候羅老爺、羅太太。平日老爺太太對我母子,雖沒有甚麼好處,然也和對這些當差的老媽子一樣,並不十分刻薄。只是前夜二更時分,老爺獨自在書房裡,我兒子捧了一杯茶送進去。老爺一句話也不說,忽然跳起身來,對準我兒子的腿彎裡就是一腳踢去;踢得我兒子登時倒地,一條右腿已被踢斷了。我兒子問為甚麼事踢他?老爺還笑嘻嘻的說:「不要緊,我替你接上就是了。」可憐痛的我兒子幾番昏死過去。

  「『老爺也不請傷科醫生和法師來治,自己左一口冷水,右一口冷水,向我兒子腿上噴去,當然越噴越腫起來了;又不許人到書房裡去看。我聽得桃紅丫頭說,才知道老爺現在正延了胡老爺住在家裡,教他治跌打損傷的法術;踢斷我兒子的腿,是存心要試驗他法術的。我三十零歲守寡,只望這個兒子養老;若被老爺踢死了,或踢成了一個殘廢的人,胡老爺替我想想,我將來依著何人養老呢?我昨日曾跪在老爺面前,求老爺開恩,請胡老爺進去醫治。

  「『老爺不但不肯,反對我罵道:「踢斷你兒子一條腿,算得甚麼事?我有大法術,自然能接得上;就是接不上,老爺有的是錢,多賞你幾串便了。你還有甚麼屁放!老爺特地拿你兒子試法的,誰敢說請胡老爺進來醫治?你若敢在胡老爺跟前露了半個字,那時休怪老爺無情。錢是一文也沒有,還得連你母子一同趕出去;並且吩咐襄陽一府的傷科醫生和法師,不許替你兒子診治老爺是這般一罵,嚇得我不敢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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