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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習藝深宵園林來武士 踏青上巳出洞遇奇人(1)


  話說邪術也是不可思議,曾服籌緩喝下這水,頓時覺得心境開朗,即對劉知府叩頭說道:「蒙大老爺的恩典,把我提拔出了陷坑。我父母都已去世了,情願在這裡一生伺候大老爺。這武溫泰夫婦雖非良善之人,但我非他們不能親近大老爺;並且從通城到此,一路供給我衣食無缺,我得懇求大老爺不處罰他們。」

  劉知府含笑拉了曾服籌起來,說道:「你既替他們懇求,本府就看你的小面子,這遭饒恕了他們。」遂回頭對武溫泰道:「你們聽得麼?你們真好糊塗!你們自問有多大的福命,能享受這麼好的一個兒子?你們是這般用妖法迷了人,帶到各地騙錢,到本府面前,還敢一口咬定是親生兒子,情罪與拐帶有何分別?幸磨他是遇了本府,若在別處,誰也不容易追問個水落石出。於今你已照實供出來了,你可知道本府何以能斷定他不是你們的親生兒子?

  「這孩子在十年前就到了通城,他到通城沒幾日,便遭官司到縣衙裡;那時做通城縣的就是本府。本府因見他生得聰明可愛,將他抱在手上,撫摸了許久,那時就想留他在衙門裡教養;無奈他父親不肯。他父親雖也是一個不讀書的人,然為人樸實忠厚,應該有這般好兒子。本府在那時因曾將他抱在懷裡,這耳環已很留意的看了幾遍;近十年來,凡是遇見帶耳環的男孩子,總得想到他身上去。後來本府離了通城,會見從通城來的人,還時打聽劉家豆腐店的消息;因他與本府同姓,所以不曾把他的姓氏忘記。直到三年前本府改了省,才無從打聽他家的消息了。

  「剛才他忽然跑到戲臺旁邊看戲,當差的想趕他出去,他抱住桌腳不肯走;本府因聽得當差的在下邊吆喝他,偶然立起身看是為甚麼?湊巧一眼就看見了這光彩奪目的黑耳環;又見他生得這般清秀,登時觸發了在通域的事,因此才傳他上來問話。尋常的話,他都能好好的回答;只問到他的身世,他就翻起一雙白眼,如癡子一般。本府便料定其中必有原故,誰知是你們這班惡賊,忍心害理的將他弄成這個模樣!這種行為,實在使人氣忿。」

  劉知府旋道旋怒氣不息的,吩咐左右跟隨的道:「且把這班東西帶下去看管起來,過了這幾天壽期再辦。」跟隨的即將溫泰夫婦和子女,推的推,拉的拉,一同擁出去了。

  劉知府吩咐演戲的重新演唱,改換了一副和悅的面孔,拉著曾服籌的手,說道:「你願意就在我這裡圖個讀書上進之路麼?你須知我五十歲沒有兒子,得有你這麼個資質好的孩子在身邊,心裡是很快活的啊!」

  曾服籌本是極聰明伶俐的孩子,最能識人心意,當即伶牙俐齒的回道:「今日承你老人家提拔出了苦海,直是恩同再造!你老人家若不嫌微賤,……」以下的話還不曾說出,同席的四個老年人同時笑道:「好造化!就趁此時拜認了罷!」曾服籌真個跪下去,拜認劉曦做了父親;眾賀客都是逢迎劉知府的,當然一體奉觴稱賀。

  劉知府當即替曾服籌改姓名叫做劉恪,從此曾服籌就變成劉恪了。既做了劉知府的兒子,凡是與劉知府有戚族關係的人,不待說都一一拜認稱呼,這些情形,都無須煩敘。劉府內外上下的人,一則因這個新少爺是老爺鍾愛的人;二則因劉恪的言談舉動,不慢不驕,溫文倜儻,沒有一個不喜歡親近。

  三日壽期過了,劉知府坐堂,提武溫泰貴打了一頓,告誡了一番,才從寬開釋了。武溫泰失了一個假子,挨了一頓打,卻因假子得了不少的賞銀;仍率領著妻子女兒,自往別處賣解去了。

  劉知府因劉恪正在少年應加工讀書的時候,不能因循荒廢;襄陽府又是沖繁的缺,自己抽不出時間來教誨,只得在襄陽府物色了一個姓賀的老舉人,充當西席,專教劉恪讀書。

  這位賀先生,年紀雖有六、七十歲了,精神身體倒很健朗。讀了一滿肚皮的書,文章詩賦,件件當行出色;只是除了讀書做文章而外,人情世故一點兒不知道。劉知府存心要劉恪做科舉功夫,好從科甲正途出身,所以特地請這麼一個人物當西席。

  劉恪的天分雖高,無論那種學問都容易有進境,但他自從劉貴死後,心中報仇之念,時刻不忘;至於取科名、圖仕進,在少年人心目中,委實沒拿他當一回事。表面上不得不順從劉知府和賀先生的讀法;心裡總覺得自身的仇恨,若待科名發達,做了大官再圖報復,只怕朱宗琪不能等待,早已壽終正寢了。並且他知道自身的仇,只好在暗中報復;謀逆的案子,既不能平反,便有勢力,也不能彰明報復。既不能將朱宗琪明正典刑,即算科名成就,也是枉然;何況科名成就,不是計日可待的事呢!

  他心裡是這般思想,卻又不能向人伸訴。白天在賀先生跟前讀書,夜間必趁著沒人看見的時候,在花園裡練習拳腳。他的拳腳是武溫泰傳授的,雖是江湖賣藝的功夫;然在他的心目中,以為這種武藝練好了,是足夠報仇時應用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世間的事,實有不可思議的。劉恪趁黑夜練拳,劉家內外上下數十口人,並賀先生皆不知道;倒驚動了一個遠在天涯海角的人。

  這夜是九月下旬天氣,月光出得很遲。劉恪等到甚麼人都深入睡鄉了,才輕輕的從床上起來,到花園中照常練習。此時的月光也剛從地面向上升起不久,園中花木之影都平鋪在地下;劉恪也沒有心情來賞玩這種清幽的景物,就揀離圍牆不遠的一塊空地,揮拳踢腿的練習起來。

  他曾聽武溫泰在傳授他拳腳的時候說道:「拳腳總要練習的次數多,方能應用。練拳的有一句常不離口的話道:『拳打一千,身手自然』。」他便牢記了這句話在心,不敢偷懶。每夜打到精疲力竭,還是翻來覆去的打幾次,打到兩腳一扭一劣的,才肯回房歇息。

  這一夜,一口氣約莫打過十多次了,正待台石上坐下來休息,忽耳裡聽得有人嘆息著說道:「可惜了!白費氣力。是這般練,一輩子也練不成好手。」劉恪聽得明白,不由得心裡一驚,暗想:不好了,只要家裡有一個人看見,一定會弄得全家都知道,以後便練不成了。

  小孩子心理,一害怕有人知道,登時就想躲避。以為嘆息說話的必是家裡的師爺們,也不敢看明是那個,恐怕見了面談了話,更不好抵賴。當即將腰一彎,低頭便向自己睡房裡逃跑。誰知才跑了兩步,不提防一頭撞著一件軟東西;知道是撞著了人,更吃了一驚,只得勉強鎮定著。伸腰抬頭看時,從牆頭射過來的月光正照在這人臉上;一看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並不是認識的師爺們。只見這人生得濃眉巨目,偉岸非常,笑容滿面的張開兩手擋住去路。

  劉恪見不是自己家裡人,卻放心了一點;但是很吃驚這個一面不相識的人,怎的在這時分獨自跑到這花園裡來了?即開口問道:「你是甚麼人?無端在黑夜跑進這裡來幹甚麼?」這人笑著搖手道:「你不用問我是甚麼人,也不用問我是來幹甚麼事的。我且問你,你是一個當少爺的人,既想練武藝,為何不延聘一個好教師到家裡來,在白天好好的練習?如何用得著是這般每夜偷偷摸摸的瞎練?你說出一個道理來,我或者能幫助你,使你得點兒好處。」

  劉恪一面聽這人說話,一面留神看這人身穿黑色衣服,兩腳也纏著黑色裹腿,套著很薄的草鞋;背上還馱了一個包袱,像是出門行遠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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